静静看完全程的谢澜安,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不让他念恩,他是不是就以为她不肯留他了?
“想留下。”她收了扇,望着男子在衣袖下隐隐发抖的手臂,入鬓的长眉透着漫淡,“想凭本事留下,做我的私卫。那是你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你呢?”
胤衰奴抿住唇,没有说话。
“之前我已说过,你我以朋友论交,你想在府里客居多久便住多久,原来小郎君是没信啊。”
一句戏言,如何敢信。
胤衰奴眼底的水色闪了闪,柳暗花明只在一瞬,“女公子的话,我都听,都信的。”
玄白开了眼界,这马屁拍得太过,他主子可从来不吃阿谀奉承这一套哟。
他上前去检查他的骨头,“没练过就敢上手,等着明天醒来抬不起来吧。”
他的手还没碰上,胤衰奴向后一躲。
玄白顿时不乐意了。
却听胤衰奴轻道:“晦气的。”
谢澜安眉心轻抬,忽然记起早上他没接过的那杯茶。
是这个原因吗,嫌自己碰到别人会传染晦气?
这都是谁教他的?谢澜安气笑着走过去,在他袖管上实实一按,招来个人,“找府内的医令到幽篁馆来,给他看看。”
说罢她瞥胤衰奴一眼,后者顺从地跟随她走出随墙门。
谢澜安想起来,“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女公子。”
“女郎。”胤衰奴改口,唇白齿柔。
两人离得有些近,胤衰奴的袖子还被人扯在手里,男子侧脸的轮廓峻利却不伤人,谢澜安一瞥眼就能看清他纤密如扇的睫毛,天然地弯曲上翘。她忽道:“你可听过,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
胤衰奴着实怔住,停了步接口下言:“魂一夕而九逝兮,月与列星——这是我家传的挽词,女郎怎知……”
“我没听清。”
胤衰奴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珍珠落玉盘的嗓音,流转在谢澜安耳边,带着隔世温度,为那场尸骨无存的冷雨撑起一把伞,渡了归人。
谢澜安内心餍足地舒畅一口气,说:“没听清。”
胤衰奴眼睫轻眨,他将语调放缓,耐心地咬清每一个字音:“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魂一夕而九逝兮,月与列星。”
然后,他听见女郎笑着自语:“这么美的词,怎会晦气。”
风轻云淡又理所当然。
就像她昨晚不容置疑地,让他挑选一辆马车跟她回家的语气。
·
四月初五,逢五大朝会。
太后照例垂帷听政,只是今日她身后的位置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件大红底亮翅仙鹤刺绣官袍,长发高挽,戴一只三品访贤乌纱冠,玉簪玉带,绣裾绣靴,细若腻雪的容颜,透出与胸前白鹤一般无二的睥睨神气。
“今日朝会,太后娘娘懿旨特封绣衣使者谢澜安,廷中听政!”
崇海公公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太极殿。
绣衣使者!
皇帝锐利的目光向太后身侧那道笔挺的身影射去,含带不可思议。
殿中文武震动,这个官职本是汉时所置,又称绣衣御史、或直指绣衣内卫,在古时乃天子直隶近臣,有督察百官之权。
绣衣持节杖,可杀权贵!
可当朝并无此前例。
众宰臣不由自主看向吏部尚书,用眼神质疑他是否提前听到了风声,配合外戚演这一场好戏!
吏部尚书冤得跳河的心都有了:太后娘娘垂帘摄政那日,难道提前和各位打过商量吗?
谢澜安将众臣工神色尽收眼底。
幸而托某人的福,她这几日都睡得安枕饱足,攒够了精神。
不怕舟中之人尽敌国。
“臣有本启奏。”
偌大殿堂中,只听她一人声音清樾出群:“陛下,太后,臣伏请朝廷点强将精兵,整甲秣战马,北上伐胡贼,克复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