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
郑迁幕僚密谈中倒有一言不假,赵昶拜相后,内外朝各种议论不断,无论何处,只要略得闲暇,人坐在一起,话不出五句,九成就要引到赵昶身上。尽管私下物议频繁且言辞大不恭顺,甚至还有不少以各种形式传到丞相府,但真正站在人前直抒其意的,这么多天过去,却是一个也没有。
无怪赵昶在得知这种种诋议后仅一笑置之:“既不能作人前之鸣,何异蚊蝇。由他们去罢。”
自赵昶任丞相,大小事宜悉数转交到相府。官员升免、人才擢选以及军国要事均由丞相率九卿及百官议定后,上奏至尚书台交天子御览定夺这一程序在短短数月内又一次成了惯例。为数本少的朝议日益稀疏,到佳德九年年底,已是一月难得一次。而同时,奏章上书拆读审议、拟旨传发、问状官员诸项,则依旧例归责尚书台。
而后数百年间丞相府与尚书台隐成牵制之势的格局,其实发端与此。只是彼时赵昶权倾天下之势始发,诸人目中所见,惟丞相府一处而已。
佳德十年元月里初次朝议,赵昶在上殿途中遇上许璟。他们到的都早,路上并不见什么人,赵昶也不刻意避讳,追上许璟,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说:“又是一年。”
这半年来二人私交渐淡,但彼此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多,更习惯了诸事都在公堂上说完。听见赵昶开口,许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回道:“不知不觉,就是佳德十年了。此次朝会,当由你领衔上奏,想来都准备好了。”
“嗯。”
“靖直拟的?”
“他年前已拟好,我前几日看了。”
许璟点头:“待朝议散后,我……”
说到一半,他发现赵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颇是奇异;许璟打量自己一番,并未发现失仪之处,就问:“有何处不妥?”
“呵……”赵昶笑笑,“没什么不妥。只是忽然觉得不认得了。”
听出他弦外之音,许璟扫一眼过去:“这大半年,我只当你已习惯。这句话何必留到现在才说。”
“你我相识十余载,何曾一字一句谨慎至此过。莫说半年,即便再十年,又如何。”
“今非昔比。”许璟看着远方淡色的天空,静静作答。
“我只道位高权重,当能言所欲言,却想不明白怎么反如你我这般,徒言不欲言。”
“负气话就不必说。”
“不全是负气。慎于言而敏于行不假,但就如眼下,你又……”
许璟对着赵昶微笑,反问:“我又当如何?”
赵昶脸色一沉:“我何尝能奈你何。”话到最后,却已是万分无奈了。
许璟不由默然,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说:“有的时候真不习惯。”
“不惯什么?”
他的目光在赵昶官服上逡巡,墨色的锦袍上异兽的纹饰时隐时现,他与赵昶目光相接,还是没说出口。赵昶肘部触到腰上佩剑,剑鞘撞上玉石,琳琅作响,待响声平复,赵昶道:“再一季,至多半年,所有事归于正轨,或许就好了,再不必像前些时日一样。这半年中,我未尝得一夜安寝。”
“求仁而得仁,你应无怨。”
“是无怨,我何怨之有。你既也说求仁得仁,如何,你可得其仁。”
许璟缓缓点头,赵昶看着他,接着说:“昔日言语,我并未忘记,亦绝非一时笑语塞责。十年前我们在国都外,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