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说三句,何戎终于反应过来,复又大步流星朝前走,李云萝疾步跟着,一路问:“怎么回事,前几天出门还精神得很。”
近期本是三年一轮的各州换防,是大将军府上下最忙的时候,又接到刘邵会同安州彭州意图动武的消息,阖府自上而下忙作一团,许琏已经数日未归,却不曾想今日这样回来。
何戎咬紧牙关不语,只是抱牢许琏往住处走,李云萝跟了一段渐感乏力,仍勉力跟着,继续问:“大夫在哪里?”
“……他说只有家里的药管用,大夫在后面。”
何戎开口后脚步慢下来,李云萝喘口气,再问一次许琏发病因由,但不知不觉中已走到许琏住处外,替何戎推开门,任他小心翼翼安置好许琏再熟悉不过地在许琏屋中倒水找药,李云萝始终不置一语,直到见何戎找出药却对着昏睡着的许琏手足无措,她开口建议:“还是先找大夫,现在这样,药是喂不进去的了,先想办法让他醒来再说。”
何戎守在榻旁一副恍若未闻的神色,脸上铁青褪去,整张脸白得一丝颜色没有;李云萝等了一会儿,心知他听不见,悄悄退出去去找被甩在后面的大夫。心里想着许琏面无人色的脸渐渐走神,没防备另一人匆忙的步伐,两人狠狠撞了个满怀,李云萝眼前事物全模糊成一片,痛得五脏六腑好像在瞬间移了位置,按住痛处定睛一看,心神反而镇定住,轻声说:“回来就好。”
许璟被李云萝正撞到心口,踉跄几步扶到墙站定,问:“阿连回来没有?”
“回来了,已经送回屋里。进门时看见大夫了么?”
“晴翠正领他过来,我先去看阿连。”
到了许琏屋外许璟心口周围还是隐隐作痛,深吸口气走进去,瞥到许琏的脸后连退数步,那痛处痛意漫到全身,雪上加霜般仿佛连呼吸也不能了。
痛到极处一路上混沌的脑子倒有了几丝清明,许璟上前拉住跪坐在许琏榻前的何戎,声音咽在喉咙深处,破碎成一个个无意义的单音,传到何戎耳中只能听清一个“这”字;何戎迟钝地转过头,恍惚中许璟的脸和许琏的交织在一起,他看着许璟,又回头看还在昏睡的许琏,一时间分不出究竟谁是谁,挣扎着站起来,却忘记自己的手还与许琏的手握在一起,动作下牵动榻上的许琏,极轻的一声咳嗽后,许琏唇边溢出血丝,同时睁开了眼睛。
何戎忙坐回去,低低叫着许琏的名字,许琏看清楚后,先露出宽抚的笑,然后决然抽出手,背过身子,丢下两个字:“你走。”
何戎哪里肯听,坐着不动,就在打算耗下去之际,晴翠领着大夫过来,大夫是赵昶府中惯请的,与许璟也熟,见到许璟也在如蒙大赦地把他请到门口,避开其他人,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可话未出口先被许璟抢下话端:“还请尽力救治……阿连自幼体弱,诸病缠身,天冷发作也是常有的……”
大夫发现许璟手里还握着封奏折,皱作一团又浸了汗,不知道抓了多久,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什么,怜悯之意顿起,可多年惯看生死,话到嘴边无意刻意隐瞒,躬身道:“请许令想想,若是在大将军府能救,何必大费周章送回尊府。”
许璟追问:“伤在哪里?”
“寒气盘踞脏腑,是陈疾,顽固却无大碍。但从方才探得的脉象看,心脉已然衰竭,……许令,许大人近日怕是过劳,又病发在冬季……”
“过劳……”
许璟喃喃重复,满额的汗,脸白得不像话,大夫不敢再说,收住语稍看许璟怎么处理,许璟想了一阵,勉强打起精神道:“阿连已经醒了,至少比刚送回来好些……”
“许令放心,我这就去给许大人探脉,但也望许令体谅,医者非仙非怪,如今许大人的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目送大夫进屋给许琏探脉,汗水从许璟额上滑下来,他从宫中赶回府,一刻不停,热得满身大汗,心口一块始终不曾暖过,几天前许琏出门前二人还在说,这几日要落雪,可以抽空去何戎家饮酒赏雪。
大夫进去不久,晴翠就哭着跑出来,怕哭出声音,死死捂住嘴跑远了靠在墙边,抖得像深秋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接着李云萝出来,到许璟身边说:“大夫正在开药,不进去吗?”
“要进去的。”
还没到门口何戎也出来了,先朝东边走,看到许璟迎面走来就掉头换了个方向疾步往西,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
最后出来的是大夫,在门口把药方交给李云萝,对许璟说:“按药方调理,先过了冬天吧。药与治许大人旧疾的药性子相克,那药得停。切切不能再咳,屋子时刻要暖……养病最忌劳心,许大人手头所有事物,恐怕都得停下……”
大夫一直在说,说到最后许璟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拍了拍李云萝的肩,离开大夫走到屋内,屋子里热得像夏天,许琏正躺着,见到许璟后微笑,就是说不出话,后来药端上来喝下去,适才金纸一般的脸上方见一丝血色,等到屋子里只剩他们兄弟二人,许琏笑意深一些,开口道:“这倒好,平白得来一冬的假。”
“确实不错。”许璟也在微笑。
许琏这时却敛起笑,盯着窗前瓶内一枝梅花静静说:“那口血一吐,我就明白了。阿兄你听我说完。这病根或许早落下,只是一直是寒症发作得多,家人和大夫都没注意。近来总是乏,我只当是事多累了,没往他处想,如今一想,再清楚不过。”
他说几句,歇一会儿,不长的话说了很久才完,说完后许璟却不接话,垂头似乎在想事。许琏又笑笑,继续说:“才见半壁太平,实在不甘哪,上苍实在薄待我。”
“你想多了,”许璟轻轻说,“大夫不是说了么,过了这冬自然好了。你也说你觉得乏,调养一段时日就是。”
“是么,阿兄,你做什么不敢看我?”
“胡说。”许璟这时才看着许琏,温声问他,“今年我们回去过年吧,正好云萝也该回去一趟。”
许琏目光有些迷离,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年了,七年,还是八年……上次回去,还是与阿兄一道去闻郡前吧,也不晓得家里变了多少。”
“回去了不就知道了,就这么定下吧。”
“好。”
一番交谈好像耗尽许琏所有的精神,允诺后闭上眼睛,眼看就是要睡,许璟就再不说话守着他,观察屋中摆设时看见合着的门上映着人影,当是何戎,门拉开看了眼淡淡招呼:“大人何时到的?”
许琏感觉到门口吹来的凉风,从半睡中醒来,见到来人是赵昶黯淡的双目蓦然一亮,费力坐起来:“将军来得正好,我还有事禀告。”
赵昶先前眼见许琏吐血,这时无论如何不肯让他劳神,说:“我只来探病,不谈公务。文允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我过几日再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