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回来,自然是无妨。”许璟轻描淡写一句撇开。
这时侍从亲兵陆续赶来,虽然离了一段,两人的话还是能听见几分。赵昶原想追问下去,见到亲兵后打消念头,只是说:“回去再调养几日。朝中诸事,我已……”
注意力被车帘后露出的一个小小的脸庞吸引,饶是赵昶,此时也说不出话来,盯住那个坐在车中朝车外张望的孩子发呆。许璟顺着赵昶的目光回头,不甚在意地说:“这是过继的孩子,单名沂。”
孩子不过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乌黑透亮,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喜欢。赵昶虽没多看,但已知晓许璟为什么过继这个孩子,指着已被放下的车帘,到:“子舒,你……他……”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淡淡的阴郁之色从许璟脸上掠过,而后状若太平。他对赵昶说:“大军在发,不敢耽搁将军,我先告辞了。”
赵昶深吸口气,把适才没说完的事说完:“朝中诸事,我已知会下去,你且放宽心。我走之后,有劳你了。有什么事,遣人送书信来,一切如旧吧。”
“也好。”
许璟点头后,赵昶对他抱以微笑,便转马离去,手上马鞭才扬起,身后传来许璟的声音:“大人请留一步。”
“怎么?”
“我知此役关乎天下局势,但仍有一言以献大人,慎用民命。”
赵昶一凛,继而敛容,缓缓点了点头,看上去想说话,还是只字未语,默默与随从离开,马蹄过处,激起一线烟尘。
许璟领着许沂到家时,李云萝已率着全家上下侯在门外迎他。他过继许沂一事视线未和李云萝商量,直到人到了雍京,他才命人通知李云萝他即日回家并带了个孩子。于是当许沂出现在雍京许府上下眼前时,除了少数几人,大多数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震得发晕,以至有一刹的寂静。而早些时候才知道这事的李云萝此时非常镇静,并出乎意料的和气,笑着走到许沂身边,与许璟一左一右牵着他两只手进了府门。
在正厅许沂第一次向李云萝见完礼,小心翼翼叫了句“母亲”,直起身子等她说话。
李云萝细细打量许沂一番,始终平静的面上终于微微动容,接着她堆起笑,离座扶许沂起来,坐回原座后向晴翠使个颜色,晴翠会意,把捧在手里的一个红绫包一层层摊开,露出件并不大的玉佩。李云萝接过玉佩,手指似不经意地摩挲不已,过了一会儿才招许沂到身边亲自把玉给他挂上,说道:“事先不知道你来,仓促间不曾准备什么。这玉是我父亲留下的,就当个见面礼吧。”
她说得和颜悦色。许沂听后稍加迟疑,眼睛转到许璟那边,看许璟含笑轻轻点头,他才必恭必敬道谢行礼,言行举止不像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李云萝见了又是一笑,再扶他起来:“日后都是一家人,做母亲的给儿子一样东西,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许沂眨眨眼,面上一红,连连点头称是。稍问了许沂几句,李云萝就让晴翠领他下去沐浴更衣,等那二人走远,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璟开口:“这几月家中还好吧?”
“没大事。你们走后陆续仍有人来吊唁,听说灵柩已经回去就走了。名贴都搁在书房。下葬也还顺利?一直没接到你的信……”
许璟打断李云萝的话:“大哥一手操办,不会有差池。祖父和伯父都问起你,几时得空,回去一趟好了。”
李云萝被他打断话头,没有再问许琏归葬事宜,道:“知道了。你在扶央病了?现在可好了?”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二人陷入短暂的静默。李云萝收敛笑意,对许璟说:“你遣来送消息的人才把话说完,你们就到了。那个孩子,生辰几时,生身父母是谁,为何挑他,我统统不知。或是稍迟一些我传许安来回话?”
许璟闻言,答道:“事出匆忙,不曾与你商量,是我欠虑。他的生辰我记在纸上,你若想看,让人取来就是。”
“是你大哥的孩子?”
“不,五服内一个堂弟的。”
“不是长子吧。”
“长子。”
“哦?”李云萝有些意外,“嫡长子?”
“嗯。”
“倒也舍得。”
忽略她语气中不明显的嘲讽,许璟心平气和地说:“大哥的三子过继给阿连,事先祖父也问过我。沂儿资质不错,心地纯良,也与我投缘。他自小失恃,不会与你生分,日后就烦劳你多费心吧。”
李云萝似笑非笑:“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记事了。”
“即使在襁褓中,大了也总会知道。”
许璟这句话语气并不重,却不知道刺到李云萝哪处,堵上一句:“也是,反正不是亲生的,早晚都要知道。”
看许璟望着自己,李云萝意识到失态,低咳后道:“我失言了。”
许璟按住她放在案上的手,和声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带个孩子回来,也好与你做伴。
她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出口,家中下人领着宫里来的内侍到了厅外,李云萝只得收住话起身回避。来人进了正厅,说:“陛下听说许令回来,请许令鸿恩殿叙话。”
赵昶在亲兵陪同下回到大军中后,正听见白令向他人描述许琏丧事各种细节。听者围在他马旁,白令的声音不免大些,又说得兴起,并不知赵昶这么快就回来了。赵昶那一圈人外听了一会儿,余光瞟到何戎孤零零骑马走在前面,把白令身边一群人撇开不小距离,神色冷冷,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
这时白令已经发觉赵昶回来,赵昶对他点头示意,先一步离各幕僚军官远些,白令很快拨马跟上,直待远到他人都再听不见二人说话时赵昶问:“文允归葬,一切都顺利吧。”
白令就把适才对他人说过的话再对赵昶说了一遍,他说时赵昶插了一句“来去各用了几日”就再未开口,待他说完,才问:“去是三十日,来只用了半月。你信中说他抱恙,病在哪里?”
白令犹豫片刻,答道:“大夫说是风寒。”
“那你看呢?还有,你说到文允落葬那日,为何一字不提子舒?”
隐隐觉察到赵昶口气中的不善,白令又答:“他回扶央的当日病倒,直到文允下葬那天都不曾好,就未去送葬。”
“未去?”赵昶盯住白令,声音一沉,“究竟是什么病?”
“……依末将看,是心病夹上风寒,所以才一直难愈。”
赵昶轻叹一声:“心病,这就对了。”
白令暗自揣摩赵昶心思,继续说:“不是不去送葬,是去不了。他抵家当晚吐血……”
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白令半边身子寒飕飕的,顿了顿继续说:“当时是洗尘宴,许家老小都在。先前也没什么,脸色精神都还好,后来他祖父提到什么,就……”
赵昶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用白令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道:“我本以为他不会回来。“白令眼波一闪,脱口而出:“听了那席话,又先我读了信,怎会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