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白和光忍住了,她拿指甲掐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出口的话不要带上一点哭腔,“你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呢当你在台上风光表演时,当你受到他们追捧时,你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见不得光。”
她胸口剧烈喘息,声音却平静,“你没有体会过,有人拿鞭子抽打身子时,皮开肉绽的感觉。拿针扎在手上腿上,捂住嘴巴痛到根本不出声音,又或者拿滚烫的烛油直接滴在身体上,抑或是拽着头猛地拍在墙上。”
白和光没有哭,反倒是突然笑起来,转向两人,目光沉沉,“总有些人喜欢在女人身上施行自己的暴行,而我白和光,恰好就是倒霉的那个人。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愁那么哀怨呢,因为有的人就喜欢我这副样子啊,好像这样他们能满足一般。那些恩客的娘子,自己家的管不住,跑到我面前,扇我耳光,指着我鼻子骂我。你们明白吗我是人啊,我不是畜生。”
到底是之前做了什么孽,才会过这样的日子,白和光到了现在,才瘫坐在椅子上,捂住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受尽折磨的那个人是我啊
祝陈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下来,滴落到地上,一摸,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的人看似柔弱,却能坚韧到这个地步。
南静言愣神,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掠夺,好似无法喘上来气,眼前都有重影,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其实她才是最自以为是的那个人吧,总是那么幼稚地劝白和光熬一熬,只要自己赚够了钱,扳倒了范大他们,就能把白和光和其他人赎出来。
可是,那些挨过的打,愈合后又裂开的伤疤,经历过的难堪,在身体上消除了,可怎么在心里除掉呢。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白和光总是用那种格外哀怨的眼神看她,其实是在羡慕能堂堂正正站在世人眼皮子底下的生活。
外头呼啸而过的风拍打房门,白和光的哭腔不甚明显,她缓了缓说:“为了报复这些人,我攀上了高枝,反正都已经烂到泥堆里头了,还管什么清白。他们有的断手断脚断绝子孙,有的,呵,死在了地下沟渠中。”
畅快吗更多的是悲哀,她攀上高枝后,还拿到了范大贩私盐的证据,不然就凭南静言靠雇一些乞丐混子去打听跟踪吗
谁更希望那两个人死去,还不是深陷泥沼的她,每一个因为伤痕痛到不能入睡的晚上,她的恨意和杀意就多一分。
白和光到现在真的明白,自己本就应该和尘埃合为一谈,因为自己本来就不清白。
那都不重要了,她快解脱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抱住还在那里默默垂泪的祝陈愿,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本来不想让你听见这些遭污事的,可是我一到这里,好像就跟回了家一样,即使我没有家。
你知道吗那天我来你店里,不是我第一次挨打,妓馆妈妈还算是个好心人,肯让我带着人出来走走,我一眼就看到这个食店。
当时我多狼狈,进去的时候嘴角都是肿着的,我以为你也会像那些人避之不及,你却领我到楼上坐下,还给我上药,又给我熬了一碗粥,不收我银子,让我难过的时候就过来这里吃饭。我白和光何德何能啊。”
那些对于祝陈愿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当时一心想要寻死的白和光,却是给了她求生的希望。
“那碗粥真的很好喝,好喝到我现在都还记得是什么味道的,很甜,我从来没有喝到这么甜的粥。谢谢你。”
祝陈愿说不出来话,只能紧紧回抱她。
稍后,白和光松开了手,站到南静言的面前,轻轻扬起一个笑脸,“我真的该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不用再挂念我,我已经从妓馆赎身,至于以后去哪里,山高水长,哪里不能走呢。南静言,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多愁善感,要是时常见到你,我就会想起每一个嫉妒你的时候。”
那该怎么释怀呢她们两个本来就做不成姐妹,也做不成朋友,只适合做过路的人。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离开。”
南静言身体颤抖,她的语气带着恳求。
“今晚就走,你别来送我。南静言,我太自私了,只想逃到一个地方疗伤,不想再来汴京这个伤心的地方了。那群孩子,就交给你了。我希望你,能过得比我幸福。”
她神情很认真,“南静言,好好过你的日子,不用挂念我。你别来送我,让岁岁送我最后一程吧。”
太想逃离这个让自己沾满污泥的地方,以至于一天都等不了。
临出门前,白和光还是犹豫了,冲上前抱住南静言,低声说道:“南静言,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人走到很远的码头边上,那里有白和光一早买下来的船只。
“我最后还是自私了,不想让自己一个人离开汴京。”
白和光望着前面的船只悠悠说道,侧身拉住祝陈愿的手,“我本想回杭城去吃一碗河祇粥再走的,可是尝了你做的后,我放下了执念。可能我怀念的,就是当初在慈幼院里的时光,大娘从来不会打骂我们,能吃饱穿暖,还有几个小姐妹玩耍。
岁岁啊,之前没来找你,现在来找你,就是让你送我走,你说世上怎么会我这样的人呢”
风吹乱了祝陈愿的头,也吹痛了她哭红的双眼,出口的话轻飘飘,“那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能知道吗”
“是塞北。”
她头回笑得这般肆意,“南静言一直想去的塞北,她总说大漠狂沙,烈酒良马,自己向往那样的边城。其实她更想过的是安稳的日子,有一个小家,有人可以等她回家。而塞北,就应该是我这种没有牵挂,只想浪迹天涯的人才要去的地方。”
这样,南静言知道她去了塞北后,就会歇了念头,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这是她白和光,最后能为她做的一件事了。
“你何必呢。”
祝陈愿哽咽,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握住她的手。
“你要是平安到了塞北,你给我寄个信来,我好让人给你捎吃的,你要不回杭城吧,塞北太苦了。”
生得花面孔的白和光,怎么都跟塞北的粗犷不符。
“岁岁,不说这个了,那边已经在催了。你也不要挂念我,留在杭城或者汴京,都会让我痛苦。我也很向往碧蓝无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