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明所以但依旧抿了抿唇递了过去。他这手是昨天伤的,昨天有一批家居的货品很重,需要他和同事两个人合力一起抬。同事个头小,力气也比他小很多,两个人受力不平衡,钟翊只能曲着腿使劲儿,进门时同事一下卸了力,钟翊放手不及,人带着货一起翻在了地上。
左手在下面,被水泥地刮出了无数血痕。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当时只用清水和碘伏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没再管了。
林粉白的手指拉着钟翊晒成深棕色的指关节,翻来复去看了两遍,忍不住吐槽:“怎么能晒得这么黑,伤口都看不清楚了。”
钟翊被他捏着靠近伤口的地方,十指连心,传来丝丝点点的痛并着酥麻入骨的痒一直流入心脏,他心跳胡乱跳着,指尖犹如火烧,于是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来。
林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钟翊一下,有点误会了他的举动,问:“不是吧,说你晒黑了就生气?”
钟翊闹了个红脸,赶紧解释:“当然不是。”
好在他脸也晒黑了,红晕不是特别明显。
吃完饭原本应该直接借用这里的包厢补一个课时的口语,但林在服务生进来撤盘子的时候,多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没有处理伤口的药水和纱布?”
服务生点了点头,没过三分钟就把药箱给他送了进来。
钟翊正准备掏教材和手机录音,林让他先放回去,又坐到了墙边的榻上,顺便示意钟翊坐过来。
林一条腿折在榻上,另一条腿压着脚腕,以一种奇怪又舒适的姿势侧坐着,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酒精、创伤药、棉签和防水纱布。他两指区起敲了敲榻,说:“手,伸出来。”
钟翊明白了他的意图,神情说受宠若惊可能有些不恰当,而是更接近于如履薄冰的惶恐,他站在林腿边,没有坐下,也没有伸手,声音很低,说:“我自己来吧。”
林也没有什么伺候人的爱好,钟翊拒绝了他就不再坚持,掏出手机往后一靠,随他去了。
右手给左手消毒上药还挺简单的,但是要包上纱布并且打结就有点困难了,钟翊缠了两遍都没有成功,便打算放弃了。他默默收好拿出来的药,准备出门还给服务生,起身的动作却被林不耐烦的一声“啧”打断了。
林有时候挺讨厌钟翊身上这股穷作穷作的德行的,给点不算施舍的施舍他都拒绝,举手之劳手都没举起来就说不用了,好像这世界上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挂着标价。林从前除了在薛承雪那里,还没试过被谁拒绝这么多次。
钟翊因为他板着脸拿纱布的模样不敢动弹,林这次不再多话,钟翊也乖乖抬起手张开手指,让他扯开纱布一圈一圈裹好。林包纱布和打结的手法非常快,有一种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娴熟。
或许是读懂了钟翊无声的疑惑,也或许是今天刚刚见过薛承雪他有了点倾诉的欲望,林主动解释了几句:“之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受伤,去校医院处理会被请家长,所以我就学会自己包了。”
钟翊点点头,愣愣地盯着林低头时露出的圆润蓬松的顶看,嘴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也莫名地想碰碰他的丝,但最后终究跟个木头似的没说也没动。
林把没用完的纱布丢回药箱,让钟翊去还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夏天伤口碰水会炎。”
那晚他们没留在“临江仙”的包厢里上课,林说夜里起风降温了,想出去走走,在茶园逛一会儿,顺便把课上了,钟翊当然同意了。
他们沿着茶园的石板阶梯步道一边走一边上着课,夏天太阳落山晚,一个课时快上完天才彻底黑透。石板阶梯的两旁亮起来路灯,林拿着钟翊的手机在帮他分析他的录音声以及词汇。
林的手指一直在拉进度条,钟翊的手机是去年夏天买的二手货,款式老旧,用起来也卡,触屏经常失灵,他用得火大,分不出神来看脚下的路。两人一前一后,钟翊走在他身后一阶,他边听课边帮林看路。
可惜茶园的路灯实在昏暗,他们走的那段路,碰巧旁边的茶树田下午浇过水。从土里漫出来的泥水流到了石板上,湿哒哒的一片,踩着滑又看不清。
林踩在一滩钟翊也没注意到的泥水上时滑了一跤,直直往后摔了下去。
钟翊下意识地抬手蹲身去接他,但他脚下也滑,林下坠的力太大,他竟然没接住,然后两个人一起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落地时林被钟翊死死抱在怀里,脸贴着钟翊的心口,后脑勺和后腰被两只大手牢牢钳住,胳膊紧紧贴着身体,他整个人像被蚕丝缚住的蛹一般安全。
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声,林闻到了钟翊身上清爽的香味,很像他家别墅里阿姨用泡沫水冲窗户时,阳光里飞起来五彩肥皂泡的味道。可惜他还没闻够,钟翊就把他放开了。
钟翊掐着林的腰让他坐在台阶上,然后马上松开了手。他正对着路边低矮的灯,暖色的光线描摹着他精致的轮廓和眉眼,抬头林恰好能看见他闪闪亮的眼睛。
那晚确实有风,把钟翊额前的短吹散了,好像把长长的睫毛也吹了起来,林在灯下看了他好一会儿,竟然想再凑上去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钟翊见林摔了之后一直没说话,心里有点慌,第一次没分寸地动手,捏了捏林的小腿和脚踝,问:“摔疼了吗,能不能站起来?”
他记得自己抱得很快很牢,林的上半身和头应该都没有伤到。
林被他捏得有点痒,但没有往回收腿,摇摇头说:“不疼,你呢?”
钟翊背上全部是石板上的泥水,这件衣服应该是彻底不能要了,摔下来时脊椎和背肌也被台阶的边缘撞了好几下,估计乐观的情况也是满背青紫,只希望骨头没有断,不然要医药费也得耽误上班。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肩膀和背,肌肉扯着疼得他眉头直跳,面上却一点没变,咬牙说:“还好,没什么问题。”
林又无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来他撒谎,于是转头去看他们刚刚摔下来的台阶,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着莹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