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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柴禾(第1页)

查拳源于山东,曾经过百十年的展演变,现已在中华大地上开花结果了。在奉天王府时,连同白七爷在内,便有好些武师习练此拳。但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拳路虽然工整,却明显用的死力,稍待一会儿便要气喘吁吁,有些气力不佳了。这便是不明拳理,不能周身一气之故,属于刚进门却摸不着门,差得远呢。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摆放着一个没沿儿的破瓦盆,里面仅有三枚铜板,照他这样的练法,即便累死也赚不够路费钱的。

麻三儿有心接济他,便伸手入怀,掏出一小块儿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感觉没有二两也差不多少,便一扬手,将银子丢进了瓦盆之中。坚硬的银子磕在盆底上,出一连声儿的脆响,引得众人都争相观望。那年轻人听到声音也是一愣,急忙收了架势,走到瓦盆近前,弯腰将银子拾起,看了又看。借着刺目的阳光,他现手里果真是块银子,便将它攥住,向周围一抱拳道:

“各位三老四少,不知是哪位帮了我的大忙。我在这儿摆场子也有两三天了,连饭钱都挣不够,您这是救了我的命了。请您老现现身,我一定要给您老磕一个。”

说罢,他便作势向着周围作了一个罗圈儿揖,却仍是辨不出到底是谁给的赏,只好茫然的立在当地,东张西望。而围在麻三儿身边的几名山客,早已看清是麻三儿扔的钱,他们几位不过是倒腾山货儿的农民,没见过真正的银子,方才见麻三儿出手大方,早已猜测他定不好惹,又见卖艺的开言寻找,便纷纷往后撤身,把麻三儿给露出来了。

卖艺的青年见了麻三儿,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料定他必是金主了,便作势要拜。麻三儿并非想要对方感恩戴德,只是用下巴点了一下地上的瓦盆,嘴里说道:

“拳路子还算规整,不过就是练的死,没有灵劲儿,真碰上事儿,恐怕不顶用啊。”

此话一出,立时引来了一阵骚动,那位姓柴的年轻人也由满脸的感激变成了气愤。别看他没赚到几个小钱儿,却是个瓤软面子硬的“葫芦货”,麻三儿的话叫他当众出了丑,他便有了跟麻三儿一较高下的念头。只见他微微挺了挺脖子,将缠在上面的辫子紧了紧,鼻中哼了一声,道:

“这位爷既然这么说,想必是个练家子了。这块银子虽是您老赏的,我也不敢要。还是请您老赏我个一招半式,能叫我关键时候应应景,往后不至于丢人现眼吧。”

麻三儿听出对方的话不是头,也对自己方才的招摇有些后悔,然常言道: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也是“茅房拉屎脸儿朝外”的人,被人这么一激也就挂不住了,便没细思量,直接甩掉外衣,迈步进了场子。

街面儿上的老百姓一见,怎么着?这是要打架,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将整条街都轰嚷动了。古时候的穷人没什么消遣娱乐,若是能看人打架,就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面,又围上个外七层、八层、九层,且争相起哄,沸反盈天,比过年赶大集还热闹。虽然人群已围定了,可里面的二人却有些怯场了,麻三儿本不想抛头露面,以免节外生枝;卖艺的则不想当众出丑,免的招人唾骂。两个人站在场子中央,只是互相看着运气,却迟迟没有动手。

休看他们二人尚沉得住气,然周围的百姓却有些着急了,他们都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赶来凑热闹的,岂有空嘴而归之理呢?于是乎便开启了各种“激励”程序,有大声骂怂包的,有骂没本事吹牛的,还有的干脆直接往场子里撇砖头、石块。许是那卖艺的青年想尽快将麻三儿制服,以便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呐喊了一声,攥紧双拳,踏步近身,一招双风贯耳,直向麻三儿的头上砸来。麻三儿却并未惊慌,他眼见双拳已到,急忙挫身垫步,避过拳锋,就势抬起左脚,猛然点在对方的小肚子上。这一招虽然力气不大,却将青年蹬了个四脚朝天;他仰躺在地上,却没象书中描绘的那样,来个鲤鱼打挺,翻身复战,倒是用两手捂着肚子,哇哇大哭起来了。

这一招,倒把麻三儿连同其他人都给闹懵了,大家先是愣了一会,继而便纷纷扫兴而去,不过于他们而言,已经有足够吹嘘几天的素材了,也算不虚此行,倒剩下麻三儿有些孤立难为了。

起先,麻三儿也想着一走了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当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年着实可怜,便不情愿地走上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不料,还没等他走至切近,那青年忽然坐起了身,突伸双手来抓麻三儿的双脚。这一招毫无征兆,麻三儿来不及躲避,只好将前脚回撤,点成虚步,照定他的面门又是一脚。这一下虽属急中生智,却足足用了六成劲儿,又一次将卖艺的青年踢倒了,不过这一次他倒没像上次那样耍赖,而是就地一滚,直接跪在地上,将双手合十,作起揖来。

正在不远处观望的几个百姓见了,以为又要打架,便叫喊着一窝蜂地聚拢而来,麻三儿见势头不对,怕他再出洋相,急忙跨步上前,将他拉起,分开正在聚拢的人群,回了那家朝族客店。

客店离着街边儿并不远,两个人紧跑几步进了大门,跟在后边追看的几个痞子见确实没了热闹,这才悻悻的走了。成瘸子并没有注意外头的动静,他年岁大了,一路风尘,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喝口小酒,当然懒的去管别人的闲事。这会儿他已经喝干了三瓶米酒,早已醉眼乜斜,难辨东西南北了。恍惚中,他好像看见麻三儿正向自己走来,便急忙去摸桌上的酒瓶子,可眨眼之间,麻三儿变成了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瘦高,这便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麻三儿见成瘸子醉的不成样子,便没做解释,直接扯过一块垫子,叫卖艺的青年上了炕。店铺的老板娘是个乖觉的人,见多了一个人,急忙又拿来一双筷子。卖艺的青年可能有几天时间没吃饱饭了,见到满桌儿的残羹剩饭,馋得直咽口水。麻三儿见状,急叫老板娘再切两盘打糕,炒了一盘肉片儿,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来。那青年早已饿的急了,他见麻三儿诚心诚意,便不再客气,直接“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一通的风卷残云,将桌上的美味吃了个精光。待他吃的饱了,成瘸子的酒也醒了一半儿,他从麻三儿的嘴中知道了原委,不由得埋怨麻三儿多事,然而人已经上了炕,总不能再撵下去吧,他只好坐到了一旁,抽旱烟,生闷气。

那名青年白吃了这一通,也觉着不好意思,可他身无分文,又没有抵偿的物件儿,只好尴尬地坐在炕上,咧嘴傻笑。麻三儿见二人冷了场,急忙叫店主端上大麦茶和面点,开口询问起青年的来历来。青年见有了话头儿,这才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一面喝着麦茶,一面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他们家本姓柴,乃是山东府的大族,因为从小吃的不好,所以长的又高又瘦,便得了个“柴禾”的绰号。早年间山东地面儿时常大旱,一入秋就饿殍遍野,老柴家的日子也不得过,眼见着左邻右舍接连有人饿死,只能举家逃荒,要饭谋生。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逃荒的路上遇了兵祸,家人逃的逃,死的死,就只剩下柴禾一个人了。为了讨生活,他几乎吃遍了苦楚,打过零工,当过护院,放过牛羊,偷过东西,总之只要能弄口吃的,他什么都愿意去干。后来他偶然从别人的话中听说,关外遍地都是粮食,这对于一个每天都在幻想着能有一顿饱饭的人而言,当真有着无限的吸引力,于是他便纠集了几个同乡,一齐北上,闯关东了。

一行几人身着破衣,手拿破碗,由春走到夏,由夏走到秋,终于进了东北地面儿。然而一路的风吹雨淋,加上连病带饿,同行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到最后就只剩下柴禾与一名小时侯的玩伴儿了。然东北果然是块宝地,两人到了这儿就能要到新鲜的高粱米饭吃,也能吃得饱了。一旦有了力气,他们便不想再遭人白眼儿,于是就商量着能找点儿活儿干,靠着双手挣钱。

那阵儿的东北,想找个活儿干并不难,又到了农忙的时候,哪里都缺劳力,很快他们就在一个地主的家里找了份短工,也就是帮着扛扛活、收收地什么的。那个地主对长短工都很好,一日两餐,高粱米饭大豆腐管够,吃得两人也长了肉了。俗话说:吃着东家的就是欠着东家的,于是他么干活儿格外卖力,眼瞅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却不料飞来了横祸。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人们劳累了一天,早就进入了梦乡。突然一片刺耳的呐喊声惊醒了所有人,紧接着屯子里就乱了,能听见外头乱纷纷的叫嚷,说是胡子来了。柴禾也算是半个东北人了,对于红胡子的种种传说,耳朵里早就灌满了,在普通百姓的想象之中,胡子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总能变着法儿的折磨人,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屋中之人不敢怠慢,纷纷爬起来往外跑,等他们到了外头方才现,整个屯子已经火光一片,把天都映红了。

大队的胡子已经冲进来了,他们并没戴传说中的假脸儿,而是像凶神恶煞一般,鬼喊乱叫着,见到什么就抢什么。柴禾与自己的同乡也懵了,只好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一不小心竟然撞到了胡子群里,当即便被胡子绑了。胡子头儿见他们有膀子力气,便逼着他们当苦力。

一伙儿人乱哄哄地闹了两个更次,直到东方白,才逐渐撤出屯子。柴禾与自己的同乡也被夹在土匪中间,肩上扛着沉重的财物,身上套着长套,象牲口一样的拉着车。他们不知道将会被带到哪儿去,更不敢问,只好低着头,眼睛看着路,拼命地跟着走。

蜿蜒的队伍一直走到天光大亮,才在一处落叶聚集的山坳里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累坏了,尤其是像柴禾一样的民夫,个个累得头昏脑胀,刚一住脚,便都瘫软在地上了。趁着躺在地上的功夫,柴禾一面大口喘着气,一面偷偷的四下打量地形,因为他还留着逃跑的心呐。可一打量之下,他的心就凉了半截,周围山上只有丛杂的野草和松林,哪有路啊!而他的面前就是一片地趴子窝棚,正中间儿是一座由松木搭成的大房子,房子的门眉上还用炭灰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字,聚义厅。

刚刚歇了一小会儿,便有一个小匪徒跑过来,叫他们帮忙卸车。众人不敢反抗,只好忍着饥饿与疲劳,将车上的麻包一只只抬将下来,码放好。麻包里不但装有金银珠宝,还有男人与女人的衣服、鞋袜,更多的是敦实的小米。有的车后则拴着抢来的牛羊和肥猪,随着众人的忙活儿,牛羊一个劲儿的叫,猪也跟着哼哼,那份儿乱可就甭提了,待他们都忙活完了,便被关进地窝棚里,仅仅给了十几个窝头充饥。因为山高路远,胡子也不怕他们逃了,仅留下一名小匪看守,其余的人便去花天酒地的庆祝了。

柴禾碰巧跟自己的同乡被关在了一处,两个人被关了十多天,每天只有一顿窝窝头配白菜汤,熬的骨瘦如柴。但柴禾毕竟在市面儿上混过,知道如何去讨别人的欢心,没几天他便和看门儿的小匪厮混熟了,从小匪的口中,他大概知道了这股绺子的情况。这里的大当家报号“活的好”,手下共有三只绺子,加起来不足三百人。当家的最好女人,光压寨夫人不下十几个,有的是从左近抢来的,有的则是从暗窑子里买来的,他的手下都是亡命之徒,四梁八柱更是有名有号的,敢跟官军对抗。这次他们打屯子,本来就是为了抢粮,但是后来听说,军师在一个人的家中现了宝贝,至于是什么,就不是一个小匪能弄清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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