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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第1页)

她是認真的。

周末,在鷂子街西側河流的石橋邊,朱琪芬見到了鍾雁的男朋友。他高個子,俊朗,精瘦,兩眉之間有一道和年齡不太相符的橫紋,像是頻繁鎖眉冥思留下的痕跡。見到朱琪芬,他站得筆直,從軍綠色單肩包里拿出一本角落有一些卷頁的薄冊子,雙手輕握著遞出。

「朱琪芬你好,這是我準備的見面禮,送給你。」

她尷尬地笑笑,接過本子,確保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封面上。

「這是我手抄的顧城精選詩集,希望你喜歡。」

第14章間奏:199o——救苦救難(完)

「我好像聽說過。他是作家嗎?」朱琪芬說。

「他是我最喜歡的詩人。」

「不好意思,我書看得不多。」

「沒關係,那就從現在開始了解。每個人都應該讀一點顧城,尤其是我們這樣的人。」

此話一出,朱琪芬開始理解為什麼他和鍾雁會成為男女朋友了。他們都喜歡下一些出乎意料的論斷,且不在意此論斷的對象是否會接受。她明白,沒必要詢問什麼是「我們這樣的人」,只要相處時間長了,她自然會理解的。

就像要印證朱琪芬的猜想,鍾雁靠近男子,挽住他的胳膊,兩人相視而笑。

朱琪芬又仔細看看男子的臉,腦中突然一響。

「我好像見過你。」

「真不好意思,果然被你認出來了。你在家休息那幾天,我媽帶我去過你家。當時你坐在椅子上,看起來特別不高興,像喝醉了酒,又像在做夢。我本來以為你會配合那些流傳的說法,裝神弄鬼,但是沒想到你根本不想參與。」

父母介紹過這一對母子,但朱琪芬當時根本沒聽進去。

「你叫什麼?」

「我給你的本子,你看看第一頁。」

朱琪芬翻開本子。扉頁上面有兩個大字。

「泰陽?」

「這是我的筆名。」

「什麼含義?安泰?陽光?」

「說對了一點點。其實也很簡單,我見過泰山的日出,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是,眼前不光是自然界的東升西落,更是一個完美的詩人,在光芒萬丈的雲彩里作詩。我就想做那樣的詩人。」

「他叫傅星,星空的星」,鍾雁說,「明明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夜空里,卻老幻想自己能做太陽。」

「我就叫你傅星吧。」朱琪芬說。

「行啊,」他有些不樂意,「在我用筆名打出名號之前,我可以暫時是傅星。」

傅星是傅玉棟的侄孫,十九歲,高考失利之後在家賦閒,自稱把幾乎所有閒暇時間都用來讀詩,寫詩。他不願意談論自己的富有家庭背景,而激怒他的最快捷方式,就是問他傅玉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怒氣不是針對發問者,而是對著自己腦中一些揮之不去的景象,進行痛快的宣洩。

「他有一個書房,裡面每一件東西都是精心擺設,那些書他一本都沒讀過,他親自碰過的東西可能只有茶壺。對了,還有毛筆和硯台,每次一帶客人進去參觀,他就要當場寫字,那些完全沒有美感的書法,送給客人,然後所有人和『墨寶』一起合影,那是我見過的最虛偽、最噁心的場面。」

在河邊聊了一會兒之後,他們去了文化中心的溜冰場。朱琪芬不常來,但天生運動神經足夠讓她在冰場上自由穿梭。傅星比她預料中滑得更好,同時把自己的度局限在鍾雁跟得上的範圍內。滑了五分鐘後,傅星突然停下了,不和兩人打一聲招呼,到邊緣脫下冰鞋,走進冰場管理員的房間。

「他去哪?」朱琪芬問。

「很快會回來的。」鍾雁說。

兩分鐘後,滑冰場的音樂換了一,傅星也回來了。他的表情舒展了很多,對朱琪芬說,這是我和鍾雁最喜歡的背景樂,不播這個,滑著沒意思。他把坐著休息的鐘雁扶起來,兩人再次相視而笑,攜手滑行。雖然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但朱琪芬也能看出來,這笑屬於戀人。屬於並在一起,在河底共同接受沖刷的兩枚鵝卵石。屬於在同一根晾衣繩上舒展飄揚的兩件衣物,輕輕接觸著對方的袖口。

朱琪芬很快明白了,鍾雁和傅星都是極其自我中心的人。這不一定代表物質上的自私,而主要是時刻尋求感受和情緒上的愜意,哪怕這和旁人的選擇會有衝突。

她真正的疑問是:

他們為什麼會選擇我?

因為她真的不覺得自己在這一點上和他們類似。如果她也勇於忽略他人的感受,那麼她就不可能在經歷一次慘痛的精神打擊後,任由上百人把她當成一尊觀音像來觀瞻。

從滑冰場回家後,她問母親,是不是有一個叫傅星的,傅玉棟家裡人,和他媽一起來送過東西。覃婉妹說,是來過,那孩子他爸愛賭,如果不是有傅玉棟這靠山,家裡早就被搬空了,這個兒子天天待家裡不干正事,在牆上寫,寫什麼,寫詩?他媽想來求個福氣,讓兒子不要走她男人的老路。

睡前,朱琪芬躺在床上,翻看那本手抄詩集。每個字都工工整整,她想這一定花了傅星不少時間。翻了十來頁之後,她看著字,腦袋裡卻是傅星和鍾雁在一起時的模樣。隔天她回家後,看一眼倒蓋在書桌上的詩集,想了想,捧在手裡,坐床邊看。這一次看進去了,短短的二十餘詩,看了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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