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双手抱在胸前,胸膛在呼吸之下起起伏伏着,均匀而平稳。
他低垂着头,面容看不太清明,却隐约可以看清是个双眉紧锁的模样。
赵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片刻之后,竟鬼使神差地朝对方伸出了手去,想要将对方眉间的皱褶尽数抚平。
然而即将触到的时候,却又如梦初醒一半,骤然收回了手。
而这时,觉察到动静的岳飞,也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目。
从朦胧的视线里辨别清楚面前的身影后,他一个大惊,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本|能地便想要站起身来。然而起到半途,却被对方抬手按住了肩头。
赵构道:“坐下。”
岳飞略一迟疑,也只得依言而行,与此同时心中却依旧是狐疑不减。
赵构看了看他,却竟也挪了挪身子,在他旁边并排坐了下来,一同靠上身后参天的古木。
略略侧头一看,却见岳飞在一旁,坐是坐着,却紧绷着背脊,是个笔挺笔挺的模样。
轻轻滴笑了一声,他挪开视线,抬起眼,不知第几次看向繁星密布的天际,半晌后,叹息一般,道:“要打仗了啊……”
岳飞微微一怔,却也低声应道:“是。”
赵构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略略侧目看向岳飞,道:“你此刻心中定是觉得,朕先前百般推脱,不愿于金人发生冲突,如今却依旧免不了刀兵相对的局面。”
岳飞背影一动,终是回过头来。没有否认,单是道:“金人的野心,官家不会不知。”
“是啊。”赵构轻笑道,“人道是‘无知者无畏’,朕便是知晓得太清楚了,才……”顿了顿,终是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完。
岳飞凝视着面前的帝王,月华如水,萧萧疏疏地勾勒着他侧面的轮廓,一时间,竟给人些许阴柔之感。
他忽然想,有人虽生在帝王之家,却未必便是那把龙椅的合适人选。可时局如此,生生地将他地推上了今日的位置,于他而言,或许未必便是一件幸事。
只可惜,此时此刻,无论是他还是整个大宋,都已然别无他选。
沉默许久,他才开口,徐徐道:“金人虽南下,号称二十万,实则未必有如此数量。如今官家兵马已齐备,粮草也已然募得些许。此刻积极应对来兵,为时并不晚。”
他此言虽是正儿八经的提议,却似乎隐含了几分宽慰的意思。赵构闻言,霍然转头,深深地看向他。心中并不确定,那样宽慰的意思,是当真存在,还是自己的错觉。
而岳飞的目光除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锐利外,其沉稳坚定并无所差。若说还有什么,便似乎是对自己投来目光的一点讶异。
赵构收回目光,笑了一声。随后他毫无征兆地坐起了身,抬手扣上他的肩背,低声道:“事已至此,朕还有选择么?”声音低沉,透着些许无奈。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命运的洪流推着前行,不得不如此,不得不那般。
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语罢,他紧接着站起身,拂了拂衣袖,道:“时辰不早了,朕不久留了。”
“臣恭送……”岳飞本|能地要站起身来,却被对方按着肩头往下一压,又坐了下去。
“不必多礼了。”赵构留下这句话,身影便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岳飞怔怔地坐在原处,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右边耳侧。
方才赵构附在自己耳侧说话的时候,距离太近,口鼻间隐隐有温热的气息落在彼处。此时此刻,话语散了,而那触感,却似乎还在原处盘桓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