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虽然知道自打那夜之后,官家似是元气大伤,心中狐疑,却也不敢细想,见状忙将人扶着在椅子边坐了,道:“奴婢这便去请御医!”
赵构“嗯”了一声,却忽然又叫住他,道:“有一件事,你顺道办了。”
内侍老老实实地回来,拱手道:“还请官家吩咐。”
“岳都头……岳将军那夜侍寝之事,”赵构看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在宫中替朕将风声放出去。”
他声音有些无力,但无论神情还是目光,都足可称得冷漠无情。
内侍大惊,却也不敢多话,应下便匆匆而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朝中再无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提拔岳飞一事有所非议。
只是禁宫中这样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却越来越满城风雨。之前许多人的怀疑,到此刻也已然找到了坐实的证据。
于是一时间,心中鄙夷也好,不屑也罢,但登门巴结岳飞之人,却骤然趋之若鹜。
然而这些人,却被岳飞尽数阻拦在了门外。那日从赵构处回来后,他旧职已卸,不必时时守在御前;而新任虽上,大军未动,一时也可算是无事。
一连三日,他闭门谢客,只独自在家中。每日只是发了疯似的对着院中枯槁的枝桠练武,累了回房,倒头便睡,醒了便拿起长枪,继续练武。
如此往复。
他知道,自己这般举动,定然会在朝中引起非议。旁人也许会打心底地瞧不起他,也许会道他如此上位,却还自命清高,也许有人会认为他不识时务,不懂得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而这一切,他此刻并不想去思量。
他的功名是用这样一种见不得人的方式换来的,如今更是被赵构弄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起初是不可思议,随后震惊愤怒。然而几天之后,却竟也慢慢释然了。
他早该知道,赵构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他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打上了烙印,也洒下了天罗地网。
他这是要让自己一辈子都在他的阴影之下。他这是要生生地将自己逼到绝境,逼到走投无路。
狠狠一击,几乎捅|穿面前的粗枝,岳飞喘粗气,往回用力,然而枪头却被卡在其内,如何也拔不出来。
心内的烦躁和愤怒如同火焰,灼烤得他暴躁不已。岳飞霍然放开了手,大喝一声,一拳打在树干上。力道之大,将枝头的枯叶,震得如雨般纷扬落下。
但很快,他又如同被骤然抽干了气力一般,颓丧地靠坐了下来。
这几日练武练得太过虚脱,练到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入骨髓。
可他只能如此,只能拼了命地练武,等待着上战场那一日的到来,用自己亲手立下的,实实在在的功业,洗刷掉这样刻骨的耻辱。
哪怕他心内并不清楚,这样的耻辱,是否当真能有被洗刷干净的一日。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低下头,将脸埋入了双膝之中。
直至此刻,心神放松下来,才真正地觉出了彻骨的疲累。
朦朦胧胧,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拂过,吹凉了满身的大汗,岳飞一惊,骤然情形过来。
抬起头,却毫无预兆地看见了身前极近的地方,那一段明黄色的衣摆。
赵构也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此刻负着手,长身而立,正微微仰着头,看向日渐西下的天边。
岳飞一惊,霍然站起身来。
听闻声响,赵构慢慢地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半晌后,面上付出极淡的笑意,道:“岳都头,不对,是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