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望一句话说出,只听的脚步声走进,却久久得不到回应。不由得动了动身子,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在天窗微弱的光中,他看见在赵构面无表情地立在面前,一身白色的狐裘,越发将整个人衬托的清冷疏离,生人勿近。
然而目光下移,却发现他的脚边正放着一个提篮。里面有几个酒杯和一壶酒,酒显然是刚烫好不久的,正隐隐地冒着白气。
完颜宗望都已然记不起酒是何味道了,盯了那酒壶许久,才轻声笑道:“赵官家……如何有兴致……来我这里……喝酒了?我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以他现在的情形,每说一个字,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可他仿佛并不在意一般,不仅要说,话还格外地多。
赵构环顾了他周围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柴草,没有说话,却是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一言不发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完颜宗望虽然已无力做出任何动作,但目光却是紧紧地追随着他。直到看着赵构连饮了三杯之后,他忽然道:“看来……官家这是舍不得……我走了……”
赵构斟酒手微微一顿,没有看他,却依旧把酒杯斟满了。不肯定,也不否认。
完颜宗望也不再言语。这些时日他虽形同活死人,可头脑却依旧保持着情形。即使与世隔绝,得不到外界的消息,而在赵构今日前来之后,他便第一时间感觉到,有事发生。
正分神之际,却听赵构道:“你这种日子,是怎么熬下来的?”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含糊,想是便在刚才的空当里,已经又饮下了好几杯。
然而不等完颜宗望回答,他却又凝视着面前的地面,道:“朕这样的日子……都时常有苍白无趣,索然无托之感,你……凭什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完颜宗望闻言一怔,知道他这多半是有七分醉了。凝视着赵构额边一簇散落下来的发,以及黑发掩映间,那白皙消瘦的脖颈,若是换做以前,他怕是早已控制不住心内的欲|望。
可如今,他已然连提起欲|望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在心里微微惊讶着,赵构竟然会在自己喝醉,且说出这样类似于心事的话来。
若非真正地觉得人生如寄,无处可去了,如何会来到自己这里?
曾几何时,自己是他最厌恶最防备的人,如今,竟成了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存在。这还真是一种无奈的讽刺。
他禁不住想,如果当初能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他们今日……也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罢。
正此时,寒风忽然发出呼啸声,大片的雪花被卷着从窗口落了进来。赵构忽然转头看向完颜宗望,仿佛骤然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方才刚才说的话。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门,一句话也没有说。
完颜宗望凝视着大开的牢门,其上的锁链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久久不绝。
赵构在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寝宫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大半日了,残阳西下,将天地间原本的苍白染成了橙黄。
力不能支地看着脚下的路,却忽听内侍惊呼道:“官家,是岳帅!”
赵构抬起眼眸,远远地就看见大门外,一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正笔挺而跪。雪花窸窸窣窣地落满了他的肩头,看起来,仿佛是跪了许久。
赵构轻笑一声,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只当没看见他,踉踉跄跄地举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果然,身后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
“官家。”
赵构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只道:“你回罢,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话中的意思已然足够明显,可身后的声音却依旧道:“即便如此,臣也要说。”
“送岳帅回府。”赵构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