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门被小心地从外推开,内侍轻轻步入,行至近前,道:“官家,天色已晚,吴贵妃遣奴婢前来,请官家前去用膳。”用膳不过是名目,其下之意不言自明。
因了赵构原配邢氏随同二圣被掳掠北上,故而此刻晋封为贵妃的吴氏,乃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嫔。
赵构近年来四处颠沛,一直到此刻才算安定下来,故而同吴贵妃也是暌违多时,理当是小别胜新婚。
然而他听闻此言,面色却微微变了变,半晌后道:“朕公务在身,并无闲暇,且替朕回了贵妃罢。”
内侍心下虽讶异,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应声退下。
赵构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拨出一部分款项交付于宗泽,让其负责加固城池。宗泽欣然领命,不敢怠慢,立刻将城防一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而与此同时,因为新帝继位,各地原本一盘散沙的人马,都纷纷北上投金,以表拥戴之意。
书案前,赵构将这些人马送来的书信一一看过,前前后后算过,发现总数竟有百万之众时,他神色沉下了许多,将书信尽数放在桌案边,一言不发地起了身,负手踱步道了窗边。
四方前来归附,乍一看来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可是只有赵构心里清楚,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与其说是拥戴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在自己这里混一口粮饷。
宋廷以战养兵,以求他们不会自立为王的惯例由来已久,然而之前他先辈治下的大宋,四海富庶,民生安乐,有足够的资本去养更多的士兵,哪怕他们毫所作为也无妨。
可他不同。
此番他接过的,是一个早已千疮百孔,并且随时会有危险袭来的江山。整个汴梁城在金人的洗劫之下,几乎已然一空,而百姓和他手中的人马,却没有一日不需要消耗粮饷。
眼看着现有的粮饷已然一日日的减少,他哪里还有更多的去养活这百万之众?
可没粮饷是事实,缺兵马也是事实,偏生二者竟是相冲突的,无法调和。于是这人马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养不起;不要,则有可能演变成叛军。
当真是进退两难。
而文武朝臣们对此永远只能各执一词,拿不出一个一致的看法来。
抬手狠狠地锤上了雕花的窗棂,赵构摇摇头,只觉得心内如同压了一座大山,挪不开,搬不走。
他忽然举步而出,推开御书房的门。
门外的内侍见了他一惊,道:“官家这是……”
“出去走走。”赵构步履不停,口中道。
内侍不敢多言,只赶紧回屋取了一件披风抱在怀里,匆匆跟了上去。
赵构负手大步流星地往御花园而去,而走到半途,却隐约听闻不远处似有什么声响。
便顿住步子,探寻循声走过去。
声音的源头来自宫墙一角,在几棵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下,隐约可以看见几个身穿铠甲的身影不住地晃动着,伴着刀兵相接的声音,以及时不时传出的语笑声。
于是赵构便知,大概是宫中侍卫闲暇之余在自行比试。照理说此事为宫规所不容,但赵构心中觉得习武于此刻的情势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然而正待转身离开的时候,余光却瞟见其中一人,手持八丈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啪”的一声响起,却是枪头直指刺入面前古木的枝干中,力道之大,将碗口一般粗的枝干生生洞穿。从赵构这一边看过去,恰好看见雪白的枪头,以及一簇刺目的红缨。
赵构顿住了脚步,便就在不远处站定,透过古木枝桠的缝隙,隐约看清了岳飞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