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轉頭上了馬車。
車裡,薛夫人正伸手掩著帘子,見她進來便道:「南滇山多路折,車馬多了不好走,委屈你和我擠一輛車了。」
明曜坐定,望著那晃動的車簾,輕聲道:「薛夫人客氣了。」
那女人笑起來,紅唇艷麗得驚人:「別叫我薛夫人,平白把人叫老了。叫阿姊吧,怎麼樣?」
明曜怔了怔,低著頭,卻始終沒有開口。
車中沉默了一瞬,只有薛夫人身邊的小丫鬟忿忿地輕哼了一聲,似在責備她不識抬舉。好在車隊很快移動起來,熟悉的街景倏倏而過,明曜克制住自己掀簾的衝動,在馬車中,又一次駛向了陌生的地方。
她不信任薛夫人,到了滄州又該如何呢?明曜從未想過。
車馬出了城,四周道路越發開闊起來。南滇山多,一路荒草落葉和泛黃的古樹,明曜在西崇山待久了,沒怎麼見過這種漫山遍野的枯黃,不由得好奇得掀了帘子向外打量。
薛夫人窩在軟毯中緊了緊衣領,忽然開口道:「小姑娘,你可認識谷向杉?」
秋風一卷,霎時如利刃般撲向明曜,她打了個寒顫,僵硬地別過臉,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谷、向、杉。」薛夫人彎眼笑起來,「沒聽過嗎?可惜了,我以為那是她的孩子。」
「哪個孩子?」明曜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袖,聲音生硬到發顫,「你在說什麼?」
薛夫人盈盈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落到她身上:「今天偷偷給你送別的那個孩子,黑黑瘦瘦,長得不太好看的那個。」
她輕輕哼了一聲:「與先夫倒是很像。」
「先夫……?」
「是啊,喝酒喝死的,好不好笑?」薛夫人那雙挑長的鳳眼笑成了一道嫵媚的弧度,艷麗得像是一朵有毒的花。
雖然意識到薛夫人打算和自己說些什麼,但明曜卻並沒有接話。薛夫人瞟了她一眼,自顧自講了下去:「谷向杉跑了之後,那人的脾氣越來越差,好賭成性,飲酒無度,將我的嫁妝也都敗了個乾淨。後來他喝酒傷了身子,大夫再三勸告他戒酒,他卻越發得寸進尺,甚至要錢要到了我父親跟前。」
「我父親叫我同他和離,他如何肯?」薛夫人冷冷笑道,「那樣的光景,就算他肯,我也不肯了。和離?豈不是太便宜他?」
「那段時間,我日日給他賒帳買酒,我父親簡直覺得我沒救了。一日兩日,黃酒白酒,他要喝什麼,我便給什麼,從不阻止。那時我開始求我父親叫我經商,但凡掙了些錢,都會給他買酒存在家中。」
「一日我回家,那儲酒的櫃門已被砸得稀爛——那可不是什麼好柜子,經不起砸,十幾壇陳釀,空了大半。而我的短命夫君,就死在那酒壺中央。」
她笑眯眯望向明曜,像是在講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怎樣?現在……有沒有放心一些?」
這哪裡是意外身亡?分明是早有預謀。明曜聽得目瞪口呆,許久之後才回神望向薛夫人:「您……為何跟我說這些?」
「畢竟是我的聚寶盆,我怎能叫你因為一個短命鬼和我生了嫌隙?」薛夫人從果盤中挑了一個橘子剝給明曜,頓了頓又道,「你放心,我如今自己熬出了頭,也不會再去為難她們。這幾日我確定了那孩子的身世,已命人偷偷借你的名義送了些錢過去……現在不擔心我去找谷向杉母女麻煩了吧?」
「安心跟著我干。以後我們分帳,你四我六。」
明曜:……
車馬駛進山道,滿眼金黃,周遭的景色反而變得千篇一律起來。薛夫人愛熱鬧,一路上單方面地和明曜聊個不停,光是她在經商奔波時的見聞,就喋喋不休地講了有一個多時辰。
「您好厲害。」明曜真情實意地讚嘆道。
若說這一個時辰之前,她對薛夫人還有所忌憚,在聽完她經商的經歷,見過她回憶時明亮的眼睛後,她便很難再將眼前人和她想像中潑辣善妒,欺凌妾室的女人聯繫起來了。
薛夫人聞言纖眉微挑:「難得有人沒說我『不守婦道』,小丫頭,你這話講得我很開心。」
「不守婦道?」明曜有些愕然地重複了一遍,「這是什麼意思?」
薛夫人一怔,像是聽見了什麼有的事情,笑容越發明顯:「還是不知道的好,最好是永遠不知道才好呢。那是生來就套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鎖,你越長大,它錮得就越死,終其一生都拿不下來。」
明曜被她微涼帶笑的語氣刺得一顫,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應當也沒有見過。」
薛夫人哼笑了一聲,水蔥似指尖又移向桌案上的煙槍:「你究竟是沒見過,還是過於順從,從未思考過?山林中的樹木受風霜雨露滋養,肆意而生,從不被外物約束,這是天性自然。送去王公貴戚府上的花木,自出生就被除枝摘葉,拗木而生,就是違背了自然與天性。」
「可是那些名門貴府的花木知道什麼?它們從小就是那樣長大,周圍所有的草木也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因此非摧心剖肝,不可醒悟。」她涼涼地看著明曜,字字清晰,「那些自出生就被灌輸的,所謂正確、亘古不變的道理,難道就都是對的嗎?」
明曜想要搖頭,可是女人涼艷的眸子過於認真地凝著她,竟然逼得她噤了聲。車輪碾過樹葉,枯脆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明曜想起北冥,眉頭微蹙:「我——」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