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能好好说出那个名字,三个字只是模糊地在颜星逸的口中转了一圈。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你已经不叫这个了。”赵捷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起来,他甚至有空朝颜星逸投去关心的眼神,“说起来,你的病现在好多了吗?”
忽然间,颜星逸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沐浴在这种充满关心的目光下,对他来说犹如一场重复的凌迟。那些熟悉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每一个人都带着这样一张假装担忧、关切、又或者是怜悯的神情,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吐出恐怖的咒语。
你的病怎么样?
有事一定要跟我们讲,我们会帮你的。
签一下承诺书吧,千万不能再有那种念头了。
你的命是我的,你怎么敢做这种事?!
最近有没有变好一点?
颜星逸犹如当年一样,数不清第几次,机械性地,麻木地开口:“已经好多了。”
……
方明熙赶到时,颜星逸正坐在江堤的栏杆上。
他坐的地方恰好是树荫底下,视线死角,路过的人不多,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他就那么坐在那条铁杠上,面对着江面,双腿安静地垂下,两手紧紧扣在身前,江风吹得他的衬衫猎猎作响。
颜星逸浑身上下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看起来心情非常糟糕。
“颜星逸。”
“你来了。”
颜星逸的声音很沙哑,方明熙当时接到电话,差些没认出来,这个声音是颜星逸。
他的神情非常平静,好似坐在栏杆上面,纯粹只是想看看江景,吹吹风。
颜星逸沉默着,把手搭在方明熙的掌心,转过身来,轻轻跃到地面上。他的手很冰,冰得方明熙直皱眉,心疼又愤怒。
他的猫今天早上出门还是开开心心的,不仅多吃了半碗粥,还主动告诉自己,明天的晚饭想要吃手撕鸡。结果去了一个破庆功宴,好像被人虐待了一样。
究竟是哪个狗东西,方明熙许久未用过的拳头蠢蠢欲动。
当他正在脑海里考虑要先对那家伙的哪个地方下手时,颜星逸突然开口:
“方明熙,你能抱抱我吗?”
他说得很轻,很谨慎,刚一出口,声音便已随风飘逝,犹如从未存在过。
方明熙一直都弄错了。颜星逸根本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狮子猫,他只不过是一只可怜的、不知品种的流浪猫,在外面落了水,饿了肚子,受尽了委屈,也不敢哭诉一声,只会小心翼翼地勾着人的衣角,问一句你能不能抱抱我。
方明熙气得双目红。
他将颜星逸一把拉进怀里,手臂狠狠箍住窄细的腰。方明熙如此用力,用力得颜星逸都觉得痛,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颜星逸把脸埋在方明熙的颈侧,紧紧贴着那几寸灼热的肌肤,他能听到皮肤之下,方明熙的血管在跳动,跳得很快,并且越来越快,逐渐跟上颜星逸心跳的频率,仿佛在合奏一奏鸣曲,最终不分你我。
顷刻万籁俱寂,颜星逸闭着眼睛,耳边只有揉在一起的鼓动声,几近痉挛的肌肉随着它们的节奏逐渐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这是一剂良药,还是一剂麻药,但对他来说,有用就足够了。
跨江大桥的灯光与对面高层建筑上的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江面,缓慢地往远处流淌。马路对面的酒店门口人群更迭,车流不息。散步的、夜跑的、闲聊的人穿梭而过,有的目不斜视,有的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眼神。
他们并未在意,一直拥抱着。颜星逸不说,方明熙便不松开。
许久的许久,怀里的人终于开口:
“方明熙,我饿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方明熙微微侧头,往颜星逸的方向望去。
车内寂静无声。自上车以来,颜星逸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地靠在车窗上。他面容疲惫,双目紧闭,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双唇微微抿起,但依旧能看出来,唇上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也许是颜星逸自己咬出来的。
刚上车那阵下过雨,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水珠散落在车玻璃上,昏黄的路灯穿过车窗,被水滴分散成细碎的光影,落在颜星逸的眼角处,像留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