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个人均露出一副“总算你小子没傻透,还剩了点儿悟性”的鄙视表情。
周云飞一脸算计地说:“行啊,那你去问吧。我给你把要求放低点儿,也不指望庄景玉能老实回答出个什麽了,你只要能把那小子问得发出个声儿──随便啥声儿都好,哪怕是呃一声,吱一声,咳一声……勉强也行!──那我就服了你。”
魏嘉听得嘿嘿一笑,两眼放光地在一旁煽风点火:“哈哈!真没看出来啊,周云飞你实在是太腹黑啦!这样一来唐汉不就输定了吗。”
唐汉无语:“……喂!们这对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夫竟然算计我……不是说好了咱仨是好基友的吗!?你们俩闹双飞是咋回事儿啊!对不对得起老子啊!”
“……喂,你入戏太深了吧。”
“……对不起啊唐汉,我老妈还等著抱孙子的……”
“……你们都给老子滚!!!”
──他们现在讨论的,是庄景玉除了像机器狂一样学习,和像修道士一样生活之外,第三个,也是最最令人抓狂的地方。
庄景玉不是哑巴,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讲话。
就算是被人问到什麽,他的回答也始终惜字如金。好像只要多说一个字,喉咙就会疼似的。
这当然算不上什麽大毛病,只是未免有些……影响团结。试想一个本可以四人共和谐的温馨寝室,却因为一个庄景玉而被弄得要闹不敢闹,要静不愿静──谁都不开心。
唐汉性子躁,有次被逼急了曾当著庄景玉的面大声爆了句粗口:“我操!这是大学!你他妈在玩儿spy吗?还真当自己是动画片儿里冷漠清高的男主角啊?“
那时候刚开学不过两个星期,庄景玉的好还没有机会体现出来,他们三人对这个阴气沈沈的室友怨气渐深,微词颇多,因此当唐汉踢凳子骂人的时候,魏嘉和周云飞都不说话,只是极有默契地旁观著。
庄景玉先是呆住了,随即脸色渐渐涨得通红。他神情尴尬,喉结一上一下地吞咽著,唇齿间偶有碎音泄出,像是马上就能突破障碍,说出话来。
“……对、对不起。”
然而很遗憾,除了这句细若蚊蝇的小声低语之外,庄景玉仍然固执地坚守著那一份专属於庄他的沈默,不愿开口。
这种感觉就像是狠狠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三个人都郁闷无比。
後来周云飞对庄景玉的说话模式做了一个经典评述:“庄景玉就像是青蛙癞蛤蟆,你不动他也不动,并且你千万别试图和他比拼,因为他绝对比你有耐性;你只有在背後戳他抽他刺激他一下,他才会勉强往前跳一步,叫一声呱。”
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只能猜测,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东西,所采取的保护方法多种多样,只不过他的尤为特别而已。
他选择无声,用沈默,为自己筑起一座池城。
魏嘉他们三人对於庄景玉这份安静寡言的印象,起始於刚开学全部寝室成员来齐之後,人人都逃不掉的一段自我介绍。
那时他是最後一个开口的。比起魏嘉自告奋勇要当d市导游的热情好客,和唐汉吹得天花乱坠的多年游戏心得,以及周云飞无比猥琐的交友论坛共享来说,庄景玉那一份本应该属於压轴大戏的自我介绍,就简直寒酸得令人发指了。
他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九个字。
“我叫庄景玉,来自s市。”
三个人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全都面面相觑。
当时只以为他是内向。毕竟庄景玉长得就是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模样,眉目间既老实又稚嫩,看起来特别单纯。哪知道後来的他根本就是变本加厉,尤其在国庆假期回了一趟家之後,最开始勉强还算有点儿的青春朝气竟然全都不见,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生了大病了一场似的,日渐单薄,愈显苍白。
作为上次爆粗口的弥补,唐汉也问过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麽事儿,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是一个空洞茫然的表情,和一阵若有若无的摇头。
摆明了是不愿意说。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下,饶是他们三个,却也毫无办法,束手无策了。
只是大家毕竟是室友,而庄景玉的为人又实在是太好,要他们三个眼睁睁地瞧著这人以肉眼看得见的神速日夜消瘦下去,心里虽然说不上万分焦急,但也决不会舒服就是了。
魏嘉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拖凳子:“咱散了吧,他应该要回来了。”
图书馆是九点半闭馆。果然,在将近十点的时候,寝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庄景玉回来了。
庄景玉走进寝室的时候,那三人早已回归原位,各干各的了。砍怪的仍然在砍怪,交友的仍然在交友,只有魏嘉,因为关了电脑无所事事,所以端著水杯去了阳台的洗漱池。
尽管他们都知道庄景玉不会回应他们,但习惯使然,唐汉和周云飞还是分别给他打了声招呼。
“嗨。”
“回来啦。”
庄景玉点点头,露出一个不甚明显,但仍然充满感激的细微笑容。
他其实真的,真的,是一个温暖,并且也理应得到温暖的孩子。却是因为什麽,将他逼得宁愿与孤单常伴。
周云飞没带耳机,很快听到从大门处传来的,滴滴答答的流水声。他扭头一看,立刻皱起眉:“外面下雨了?你一路淋回来的?”
庄景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魏嘉慢悠悠地从洗漱池边晃了回来,大叫道:“哇,外面好大的雨啊,真是冻死我了……诶?庄景玉你回来啦?”
庄景玉这时正拿著干毛巾擦头发,听见魏嘉的问话,只是闭上眼睛含糊地唔了声全当回答。
周云飞坐在一旁凉凉开口:“是啊,还顺便一路洗了个澡呢。“
庄景玉一听脸颊登时涨得通红,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好像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擦下去似的。那副模样,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仓皇与可爱。
魏嘉看他半晌,挠挠头,略显无奈:“喂……上回不就和你说过了麽,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打个电话回来给我们知会一声儿,我们肯定会给你送伞去的啊!”他说到後来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难道在你心中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不顾室友死活的烂人吗!”
庄景玉安静地听完,僵硬地抿抿唇,却仍旧沈默无声地擦著。
周云飞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抖了一下,声音渐冷:“算了吧,兴许人家自以为是金刚铁打的身子,再怎麽淋雨也不会生病呢。”
庄景玉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睛也垂得越来越低。他知道周云飞这是在讽刺他上一次,同样是个下大雨的天,然而他却宁愿一个人淋回来也不肯打电话叫他们送伞,後来因此大病一场的事情。但是庄景玉并不打算解释,其实那一次,他是故意的。
因为那一天,他发现自己丢失了生命里,那个最最重要的人。或许淋一淋雨,会让他清醒──大概他天生,就不是个能留住东西的窝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