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难堪,更是惶恐,急忙以求救的目光望着何戎。何戎遂开口道:“将军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胸口那处虽深些,也不在要害,休养几日就好。”
一问一答之中,许璟的目光移过来。何戎看着他,还是在与大夫交谈,却不知问给谁听:“伤药也上了?”
“请何大人放心,这是分内事。医者无讳,决不会自欺欺人。”
何戎连忙致意,以示失礼,同时话题一转,对许璟说:“子舒怎么还在?”
听着何戎诧异有加的口吻,许璟摇头笑了一笑,再去看明亮的大帐,接着没有犹豫地走进去。
很快帐内只剩下两个人。赵昶已上完药换过衣裳被人安置在榻上,因失血脸色略略青白,靠坐着不言语地看许璟走近,眼看只离几步,他忽然瞥见身旁矮案上搁着的一样物件,神情顿时为之一变,急急伸手想先把那东西藏起来,但正好牵动伤口,疼痛之下手一滞,让也看见的许璟先拿到了手。
许璟坐到榻边,看了眼目光飘忽的赵昶,镇定地开口:“大夫说伤得不重。”
“是不重。”赵昶连连点头,盯住许璟握得紧紧的右手不放。
“伤在哪里?”
“只有几处皮外伤,方才你见的都是别人的血。”赵昶双手包住许璟的右手,看进他双眼中,声音低哑却语调柔和,“你抖得厉害。”
许璟轻轻一叹,抽出手后把手摊开,碎成几段的带钩躺在手心,再难看出原本的形状。他握得紧,手心还有些发白,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让赵昶一时说不出话来。僵持半晌,赵昶道:“一直带在身边,这次不留意碎了……你先还我,回雍京再找工匠……”
他说得很轻,倒像是理亏般,一边说还时不时去看许璟的神色,可还是没说完就停下,却见许璟眼波一闪,光华内蕴,倒看不出喜怒:“我不知你一直留着。”手指一动,眼看又要合上。
赵昶忙抓住许璟的手,许璟这时反而笑了,笑容虽短,但足以让赵昶也跟着笑起来,也不管牵动伤口,靠过去用力掰许璟的手指,非要把那几片碎玉抢回手中的架势。
许璟没使劲,很快碎玉转到赵昶手上,看着他许璟收起笑,手压上赵昶胸口,衣料下纱布的痕迹清晰,手指微微下压,摩娑着,身体的热度终于传到指尖。
赵昶眸色一暗,目光跟随着许璟的手指,终于伸过手去拉住,笑意漫散:“莫不是还有只一样的。”
“没了。”
眉头一皱,赵昶报以无奈无辜兼有之的眼神,人也几乎要蹭到许璟身上;后发觉对方不避,索性靠上去:“那怎么办……可惜了,它还救我一命。真的没有了么,再有下次又该如何是好?”
许璟起先还回头看一眼,听见赵昶的语气后当即忍不住笑了,他肩膀一抖,赵昶抬起头,也是在笑的,阴霾藏得很好,暂时不必多想,不由压低声音,像怕把眼前的一切打破:“这还是从别人那里夺来的,如今又碎了,你就不能再送我一件么……”
不知不觉之间,十指相扣,剩下的话语全在唇舌交缠中被二人吞落腹中。
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都是气息不稳,相互看着,眼底俱是眷恋,赵昶抱住许璟,低低说:“我本只想见见你,现在看来,你今夜还是不要走罢。”
“嗯,我不走。”
却没了回音。许璟偏头一看,竟就在这短短一句话的工夫睡着了。
扶赵昶睡下,把他手里一直握着的带钩的碎片取出放在一边,许璟走到门口,适才在笑容下竭力隐藏的忧虑浮上面庞,他叫过还在帐外的何戎:“睡了。今夜由你我来守夜罢。”
赵昶足足睡到第三日傍晚才醒,军医来过几次,为他更衣换药都未吵醒他分毫。这两日间战后各种消息文书数字潮水般涌来,此役虽不胜但伤亡并不惨重,清点之后,还留有七成士卒,得知这个数字何戎与许璟都松了口气,累积的疲劳似乎也在接到消息的一刻消去七八分,再振作起来与其他将领幕僚商议善后事宜。
赵昶醒来时只有何戎一人在身旁,他不知这一醒已在两日之后,还以为只是小憩片刻,许璟仍在身旁,眼睛没睁开就呼许璟的名字。何戎听见声音,走过去答道:“将军醒了么,子舒清查粮草去了,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反应过来是何戎的声音,赵昶猛睁开眼。一见何戎的脸,立即清醒过来,挡开伸来扶他的手自己坐起来,伤处不再疼得厉害,他清清嗓子,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日多。”
从更漏处收回目光,赵昶唤亲兵去传军医来换药。换药时何戎守在一旁,见他右胁上创伤狰狞如故,当胸一块淤血至今未化,暗暗摇头,后怕又上来,但不敢有丝毫表露,视若无睹地把这几日的大事一一说与赵昶知道。赵昶这时已更衣梳洗完毕,先不提他事,只叫住已要离开的军医:“我这伤势,未曾说与许令听罢。”
军医脸色一变,先是看了何戎,何戎苦笑,挥手遣他下去,才对赵昶说:“我一时失察,说漏了。”
赵昶哦了一句,没说什么坐到帅位上,说道:“刘劭军中可传来消息?”
“这几日没有。”
“大人醒了。”
许璟的声音自进门处响起,旋即人端着个锦盒走进来,赵昶双眼一亮,离座而起,但看见许璟的神情后重又坐回去,咳嗽几声道:“你拿的是什么?”
“陛下写与大人的亲笔书函。”
赵昶沉下脸,指着那锦书道:“你先看罢,看了告诉我就是。”
许璟拆开书信当着赵昶的面读完,然后合起信作答:“陛下请大人留刘松全尸,亦是安阳公主遗愿。”
赵昶沉沉看了许璟一眼,又不是在看他,轻描淡写似说:“只怕难如陛下好意。”
“大人准备如此回信么?”
“信不必回,先放一放。听仲平说你去清查粮草,如何?”
“还可再供四十日。”
“嗯。”赵昶点头,看了看许璟与何戎,“你们且说说此役无功,下一步当如何?”
不意外赵昶有此一问,何戎率先答:“这几日我与子舒略有商议。眼下若再议攻伐,只有攻城一法。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与其强行攻城,不如先班师回朝,伐谋伐交为上。”
赵昶也不意外地笑笑,问许璟:“子舒你说呢?”
“仲平已然说了,大人还想问什么。”
“未出兵前你就反对,如今再加上子舒,定是要劝我退兵了。”
“刘劭郑迁出师不利,定会退而守城,安州彭州地域辽阔,又各自经营数代,将军若想逐一攻下,绝非一日之功。”
听着何戎的话,赵昶沉思良久,缓言:“兵贵胜,不贵久,是么。且让我再想想。想来你这几日也没合眼,我既醒了,你也缓一缓罢,时局非常,不要再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