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未一的鼻子酸了,他抽了抽鼻子。
“回家去吧,你的小女朋友可能急的在家里哭鼻子呢。”老人笑呵呵地开着这位小友的玩笑。
卫未一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从来都不知道。我害怕……失去他。我想……我想去摄影,要是我没有了他,可能……可能至少我还能继续拍照片。爷爷,其实我是逃走的,我怕他跟我分手,又觉得为了他好我也应该跟他分手,又不想分手,所以就跑了,我想我们没有正式分手,就还算爱人吧。我真蠢是不是?”
“你不回家,你的父母不会担心你吗?”
“我的父母都死了。把我养大的父亲一向都不怎么管我。”
“好吧,”老人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人不能只有爱情,你的选择也是对的,你有摄影天赋,应该好好利用。只不过,孩子,不管是什么情况,留下的那个人总比走的人承受得更多,也许,还要更痛苦一些。”
卫未一因为这句话开始心神不定起来,在这之前他还没有想到季布发现他不在了会怎么样。在他眼里,季布比他成熟的多,沉稳的多,也理智的多,他很少想到季布承受的多少。他也从没想过,他要跟季布分手,季布会不会痛苦,他不辞而别季布会不会痛苦,在他眼里,季布足够理智,很容易就能调整好生活。这到底是小孩子的软弱还是小孩子的不负责任,卫未一还意识不到,想不清楚。
卫未一离开老人家之前,终于忍不住给季布拨了个电话,老人的话让他开始放心不下,至少他想要听听季布的声音。他已经很多年没怎么用过固定电话,等待接通时听筒里的“嘟嘟”声大得有些震荡他的心脏。他紧张地抓着电话线,焦虑地几乎要不由自主地挂掉电话。
等待的时间慢地像是过了一辈子,他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季布那熟悉的声音被听筒送进了他的耳朵——“您好”。卫未一张开了嘴,呆呆地听着季布的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季布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喂?请问您是哪位?”卫未一不想说话,可喘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捂住了嘴,忽然听见季布轻叹了口气,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卫未一的心揪了起来,季布又问了最后一声,“喂?”随即认定了这只是个骚扰电话,随手挂断。
卫未一皱着眉头听了半日话筒里的忙音,直到听筒里一个机械的女声提醒他应该挂断电话。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走到老人的房间,老人正在读书,他在老人身边坐下,“爷爷,我要走了。”
老人点点头,“你打算去哪?”
卫未一摇摇头,“我还没想好呢,我买了一本旅游手册,随便走到哪都好。我想过几天再回家。”
老人沉思了一会,想劝眼前的孩子回家,可想想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孩子有的是勇气和热情,缺的是人生的经验,可那些经验也不是哪个人能够告诉给他们的,每个人都只有自己去经历,然后得到,除此以为,别无捷径。“好吧,记住我的电话号码。你在外边遇到难处的时候,不想跟家里人说,就打电话给我。咱们爷俩儿算是投缘,不论你有什么事,我都愿意帮忙,你可不要瞧不起老头子。”
卫未一心里很感激,却说不出话来,就像他不知道季布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爱他一样,他也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要对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陌生人那么好。他想说谢谢你,可是嘴唇有些哆嗦,他咬住嘴唇,“爷爷,我叫卫未一。”
老人温和地点点头,“我记住你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小友的。”
卫未一为了这句话,心里暖了起来,一句话冲口而出,“爷爷,你为什么对陌生人这么好?”说完他又有点后悔,这句话好像有些冒犯人。
老人宽厚地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了点顽童般的狡猾笑意,“我为什么要对你不好?”卫未一愕然了,无话可说,脑子也有点跟不上。“你是一个走到我家门口的迷路孩子,我是一个老人,对孩子本来就负有责任。”
卫未一的小心脏有点受冲击,老人慈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孩子看起来应该吃过不少的苦,所以才有这么清冷的眼神,在山顶才露出了那么古怪的性格。可这孩子并不怯于跟人直视,分明就是个好孩子。
卫未一有些惭愧,认真想想,他虽然已经成年却从没真把自己当做成年人过,他总是委屈,跟生活委屈,有意无意地觉得生活对不起他,这个世界对不起他。他裹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委屈,根本没有心思看别人一眼对别人好一点。以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季布。
季布接到无声电话的时候刚刚睡着,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可是每天要做的事很多,他没有拖拉的习惯,所有该做的事仍旧自虐似地按部就班地做着。所以他只有去医院开回来安眠药,即使这样睡着,他也常会做到噩梦,他曾经被警察叫到公安局冰冷的太平间里辨认尸体,那个死去的孩子不是他的未一,不过梦中一切都会混乱重叠。
醒来后,他要走到盥洗间去将冷水拍在脸上,才能彻底清醒,摆脱掉梦魇的困扰。
这天手机响的时候,季布刚睡着,他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祈祷着是有好消息传来,结果却看见一个陌生地区的号码。他有些失望,接起电话来,果然只是个无声的骚扰电话。
季布关掉手机,重新躺回床上,习惯性地躺在床的一侧。安眠药开始起作用,他很快睡了过去,睡梦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安,他又梦到卫未一,却醒不过来。三个小时以后他从梦里惊醒,有个念头飞进他的脑子里,他猛然坐起来,抓过手机来查找来电记录,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电话接通了,季布声音不稳,“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您好。”
季布的心向下坠落到无底的深潭,他本以为是卫未一打回来的,可现在想想又觉得有些荒唐,他强打起精神来,“您好,我是想问几个小时以前你这里有人给我的号码打过电话吗?”
对方停顿了一会,似乎那个老人在思索,季布低下了头,习惯性地叹了口气,耳朵里却陡然听见了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哦,你是卫未一的家人吗?”
季布的胸口好像猛地被捶了一下,他抬起头,紧紧抓着手机,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是,我是卫未一的……哥哥,你您能让他听电话吗?”
老人的声音很和缓,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急迫,他说得更加沉稳平和,“你先不要着急,卫未一他很好。”
“他……他很好吗?”季布又听见老人重说了一遍卫未一的名字,知道老人没有搞错人,季布数日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他又惊又喜地笑了出来,随即又咬紧嘴唇绷住了脸上的表情,“他他给我打电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