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顺着窗户投射进来,打在地面上,天气刚刚好——孙越望着窗台上的百合花束,一边想着。房间刚被打扫过,隐约闻得到消毒水的味道。他低下头,看了看搭在腿上的那块已经碎裂的怀表,这块表大概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表端有一条仿木的链子,木质镂空翻盖的中央是一个奇怪的徽记,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鸟,形似双头鹰,但仔细看,又像一个汉字:零。
这块表是他当店长的那段时间里很喜欢的货架摆饰,而现在,它属于病床上那个为了保持自律做任何事情都习惯于给自己限时的女孩,她不喜欢手表,压在手腕上很重,而怀表就可以挂在胸前或者装起来。在看到她对那块表的兴趣的时候,孙越就直接送给了她。
医生刚才来过了,说她一直很平静,根本不需要穿拘束衣。平时也会和她聊天。女孩喜欢问大家有什么愿望——“只要你想,愿望真的能实现,但这个愿望,真的会带我们走向想看到的未来吗——”她还会讲起曾经的朋友和一些充满幻想的经历,“不过她也渐渐意识到了那些都只是她的想象,她说其实我知道的,但在幻想的世界里我过的很开心啊。”
孙越撕开保温盒上的锡箔纸,从包装袋里拿出一次性的叉子,拨动着餐盒里的鸡块。这是他自制的最成功的一次了,试吃了一口后,又把另一块递到女孩面前。
“尝尝吗?”他问。
“我自己来吧。”女孩接过餐盒。
孙越转过身,把早就准备好的轮椅单手拖了过来,扶手的一侧挂了两个口罩,孙越取下边缘的一只,挂在耳朵两侧,挡上自己的下半张脸。两只胳膊抱在一起撑在椅背上。看着女孩大口吞着鸡块。
“今天是6月3号。”他说。“你约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啊,是那个人啊。”
“嗯,你的学长。”
“今天也是毕业的日子吧?”
“不过还没有学校举办毕业典礼。”
孙越推着女孩穿过走廊,病房外摆满了绿植,卢子谦等在走廊尽头,他的目光冷厉又带有几分倦态,自来卷的头拧成一团,像个鸡窝,胡子也不怎么刮,穿着皱皱巴巴的格子衬衫,额头上挂了一副眼镜,旁边和他年纪相仿的艾泽却打了蜡西装革履。
孙越替女孩办了出院手续。他们一起上了卢子谦的车。去学校旁边的咖啡馆。
店里今天播放的是《bJ东路的日子》,咖啡厅刚复业不久,又坐满了衡源中学的高考生。卢子谦拿出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他们沉默了许久,只是端着咖啡摩挲或假装在手机上回复。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书桌的两端似乎也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份尴尬。
女孩还是喜欢那sugarhate的韩文歌《就回家吧》,以前孙越在这里当店长的时候,每天都循环这歌,后来就专门找吧台的工作人员要了歌单。她突然抬起头,对面卢子谦好像感应到了目光,也把头抬了起来,现在四个人对视着,礼貌的笑了笑。
“你们怎么知道卢老师对这个感兴趣啊。”艾泽顺势问道,“自从他的作品被剧组要走之后,连同学聚会都请不动了。”
卢子谦用胳膊肘怼了怼艾泽,“我只是那天在忙学校汇演而已……”卢子谦是17级的学长,毕业于衡源中学,是衡源为数不多的艺考生,现在去了国内知名的艺术学院读导演系,平时没事喜欢在网上随笔或者短篇小说——大二那年,他表的短篇小说意外获了奖,被拿去影视化了,又被得知是导演系的,就给了他编剧的机会。艾泽是他高中三年的同桌,现在在国内最好的大学就修心理学和教育学专业。他说高中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下一代的教育关乎未来,那时候觉得又土又正,也没觉得衡源的教学有多人性化,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我最想做的事——即便不在一个学校,他们也经常联系,有空了也会约着见面。比如这个暑假,艾泽又被卢子谦的一通电话叫到医院陪他给小说取材。明明只是一个不知名媒体乱编的新闻帖,他还是打通了配图角落里很缩放了无数倍几乎根本看不清的电话“如果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就来问我吧”——电话是孙越接的——“是找你的。”他对女孩说。“他们想听当事人讲一遍这个故事。”
“什么故事?”
“网上有个报道,关于你们班的。”
“我们班嘛……”
“嗯,我给你看看。”
“照片都看不清啊。”
“校服能看出来吧。”
“怎么找到的,还有别的吗?”
“出院之后再说吧。那你对他感兴趣吗,不感兴趣我就拒绝了。”
“会是谁啊……”
她从上衣外套的口袋里逃出一块怀表,怀表的玻璃屏已经有了些许裂痕,齿轮也不再转动,她把表摊在桌子上。
“我们开始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