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也不看他,聲音暗啞:「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做手術的話,也會有很多『成問題』?」
陳賢啞口無言。醫生當然也都說了,那麼多可怕的話,他都反芻了多少遍,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可都敵不過一個念頭:保命要緊。
只要高明活下去,多可怕的後果,自己都願意與他一同承擔。多難走的路,自己都願意背他一起向前。只要再多點時間,半年也好,三個月也罷,就是不想放他走,不能放他走……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陳賢終於又開口。
「像這樣?」高明像是聽到了個離譜的笑話,難以置信地轉回頭看他。頭又疼又暈,他閉眼緩了緩,才繼續道:「你要我活著,就,像這樣?!」
三年前那場手術的後果,再多加一倍報應在身上,會變成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一次不只是不能再站起來、不能控制大小便,或許是手不能動、頭不能抬、眼睛無法聚焦、不能吞咽、不能講話,甚至是不會自主呼吸……
這樣活著,到底有什麼重要性?
這樣的生命,與其想辦法延續,不如想辦法讓它立刻結束!
緊盯著彼此也不會讓這場爭論達成共識,高明索性又別過頭去。
說了幾句話就讓他憋悶得頭暈目眩。他閉著眼難受地喘息,感受到陳賢伸手過來撫順著他的胸口——更痛了。
聽到他說:「你想做什麼,我都會竭盡所能幫你。我承諾過的不會變,我會盡力讓你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
笑話,天大的笑話。
高明顫抖著吐了兩口氣。
這個人,到底還是不能感同身受。怎麼可能沒什麼不一樣?這麼多年,萎縮的肌肉、畸形的肢體、敏感的情緒,哪一點還像個正常人?哪個正常人像他這樣被困在輪椅上或是病床上動也不能動?哪個正常人時時刻刻吸著氧還是呼吸不暢?哪個正常人連愛人的碰觸都痛得想避開?
從得這個病開始,那個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的高明就已經進墳墓了,現在這不過是又添上了一把土。
別鬧了,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求求你了,高明,我不能承受沒有你……」
高明急了:「陳賢,你……」
你無法承受沒有我,卻忍心讓我承受這非人的折磨嗎??
高明委屈又憤怒,扭回頭來看他,卻發現彼此都已是淚眼模糊。
他本想說陳賢自私的,卻在對視那一刻說不出口了。
自己不也一樣嗎?只顧著自己的感受。
他都這樣低聲下氣地求自己了,他心裡該有多痛啊?
好殘忍啊,讓他愛上自己,又逼他放手,眼睜睜看著自己去死。
高明,你才是個惡魔。
陳賢竟愛他至此,竟需要他至此。
高明動搖了。
還要再掙扎一次嗎?
還要為了他再掙扎一次嗎?
為了他而熬,熬到他能放開自己為止……
自己的愛應該能支持自己為他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