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點懷疑。
他很難想像自己會產生男女之情。他對自己很了解,活了也有百年了,從來沒有在這方面有太大的欲望,也不曾對任何男男女女有過衝動。同道友人都說他是天生做神仙的料子,少受七情六慾影響,他自己也承認,他對宇宙、時間、風的流動和山的遷移更感興。
但他的確面對這個龍族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就好像,他是他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給你取了這個名字嗎?」同印,他們是心心相印。
同印喜歡這個解釋,眼底不自覺有柔情:「你倒不曾這麼和我解釋過名字。只是,因為這個名字是你取的,我很喜歡,所以決定以後都用這個名字。」
山神偏著頭看他:「那我也可以這麼叫你麼?」
同印把剩下的處理好的肉放進他的盤子裡,又幫他把奶茶換成了清茶,倒茶的時候,他的手碰到山神的手,他們的手挨在一起。
「你喜歡怎麼叫都可以。」龍族氣定神閒地問,「虞候怎麼稱呼?」
不周山神眨巴了兩下眼睛。他好像還沒準備好突然多出來一個徒弟,不,不是一個,如果認了這一個的話,那麼旁邊那個叫「同泰」的恐怕也要認下來。
他下意識地不大喜歡「師尊」這個稱呼。那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高高在上的,冷漠驕矜的神仙。他不想做一個那樣的神仙。
山神自認是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你也可以叫我的名諱。」
龍族唇邊的笑意擴大。那個名字浮現在他的心頭的時候,他只覺得更加心猿意馬。在桌布的掩蓋下,他握住了山神的手:「燕燕。」
帛燕因為過於親昵的稱呼心頭一震。
正當此時,從篝火堆旁邊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是魁齊納金和它的馴馬師賽罕出現在了篝火堆旁,人們歡迎魁的到來,女孩子們圍著篝火開始跳舞,並拉著阿古達木邀請他同舞。阿古達木沒有拒絕,他把一個小女孩頂在頭頂,拉著她的手臂揮舞唱歌。
沒有人注意到龍族和山神。
同印臉上的笑有點刻意的壞:「我們離開這裡吧?去沒人的地方?」
帛燕被他握著手,做了個緊張的吞咽動作。
神使鬼差的,他輕輕點了點頭。龍族拉著他的手站起來,從桌子邊慢慢走開,他們先向著篝火堆的人群走去,就好像他們其實是要去跳舞,進入人群後他們往後退,在巨大的火焰的遮擋下退到了帳篷外面。
一旦到了外面,同印撒開腿就跑起來。
他們在無垠的草場上奔跑,一直一直跑到馬場上,那裡已經空了,看比賽的人們現在都在帳篷旁邊,只有幾匹備用的馬懶散地甩著尾巴吃草。龍族把山神放開,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四肢攤開躺下。他直視著天上模糊的發黃的一塊雲,分不清那是雲還是太陽。
「真想多留一會兒。」同印看著在他旁邊坐下來的帛燕。
帛燕不解:「那為什麼不能留?」
「因為我在那邊還有很重要的事。而且我不回去,你也會擔心我的,你見不到我就會很心急。」他入畫只是為了避免和同族相鬥,等龍族在客棧里找不到他、撤退之後他就應該出去了。
「哦。」帛燕有點失落。他才認識他的道侶,他對他還什麼都不了解,他就要走了。
「不想我走?」同印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帛燕垂著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調整好了心態:「沒關係,我們肯定還會相見。到了我該認識你的時候,我肯定會認識你的。」
同印喜歡他的淡然:「你真的從來沒有變過。」
「嗯?」帛燕沒聽出來這是好話還是壞話。
「我喜歡的你就是這樣的。」同印對他笑:「看到你沒變,我就安心了。」
帛燕也笑:「如果我和你認識的我不一樣,你就不喜歡了嗎?」
同印反而被他問得一愣。
「世上的事情真的很奇妙。以後我再見到你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記得,我們在這裡相見過。」帛燕感嘆,「到那個時候,也就是我們真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其實就變成了重逢,不是嗎?那現在呢?到底算是重逢,還是初見呢?」
同印是永遠不會想這種問題的:「很重要嗎?是重逢還是初見?」
山神的眼睛印出他的樣子,他的眼睛就像不周山一樣雋永、恆久:「是啊,就是因為不重要。都不重要,因為我們會不斷重逢,不斷認識,不斷地相愛。」
就像斗轉星移、日月升降,山川會移位,海洋會侵蝕6地。他們現在身處的生機盎然的草場在經過了千年的時間後會變成冰雪終年覆蓋的不毛之地。人類會大批地死亡,馬、羊、鷹、魚,所有生靈也會消失。。。。。天柱斷裂,日沉月墜,現在的一切都會變成悲劇。
然後,同印會出生在這個荒蕪而寒冷的地方,繼承父親的王位,刺殺帝君的使者,在準備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場仗之前,他會見到世界上最美麗的神仙,他會慶幸自己運氣好,得到了神仙的眷顧。他沒有想過,或許那不是運氣,或許從他出生在北海開始就不是運氣,而只是命運安排他走向他的小小的一步而已。
在漫長的千年的時間裡,他們以無數種方式重逢、相識、相愛。他不需要再擔心,也不需要焦急,當每一次北海的海浪舔到山腳的巨石,他們都會相愛一次。即使他不記得了,下一次,當下一次他回到他懷裡,他還是會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