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步子再度顿住,遽然回头。
圣上他怎么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春雨过后的野草,疯狂滋长,缠绕在她的心头。
不过短短一瞬之间,那野草便尽悉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禁锢得她呼吸开始发难。
不等姜泠唤住那人,询问。
“腾”地一声,有人从内掀开那军帐,定睛一看,正是一直守在步瞻身侧的谈钊谈大人。
他一身黑衣,颇显得庄严而沉重,衣袍猎猎,姜泠耳畔同样生起飒飒的风。
谈钊立在军帐之外,迎着满西疆冰冷刺骨的寒风,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才强忍住面上的悲痛,恸声:
“圣上他……宾天了!”
……
天子驾崩,循国礼,鸣九九八十一道钟声。
大魏明懿十年,便是在这样的钟鸣声中开始的。
姜泠乘着马车,兀自回到了京都,煜儿早早便在宫门外守着。看见了她,那一袭紫衫的少年跳下马车,快步上前来迎她。
“母后。”
步煜身着紫衫,额头却戴着素白色的孝带。他的身后跟着同样一袭素衣的戚卞玉,后者朝皇后恭敬一福身后,便不再敢言语。
大魏明懿十年,国丧。开春,新帝即位。
步瞻葬在了金善寺山脚。
说也奇怪,自从知道了他的死讯后,姜泠比预想中的还要平静。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平静地看着煜儿登基,成为这大魏的新帝。
就在新帝即位前夜,谈钊突然找到她,交给她一份卷宗。
这与其说是卷宗,不如说是一份手札。
一份步瞻亲手写的手札。
他不知是何时写的这样一份东西,将大魏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写得十分干净。看着姜泠面上惊愕的神色,谈钊微垂下眼,态度恭敬地同她一条条解释。
手札上有些东西,谈钊本人也有些讲不透。
“这是主上给您留下的,他生前说,自己如有不测,便叫属下将这个交给您。”
他说,自己追随了步瞻这么多年,如今主上宾天,他身为一个忠心的下属,不愿再事二主。至于新帝那边,他也留有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再往后的路,便要新帝与太后娘娘自己走了。
谈钊离开时,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姜泠撑着伞,站在这一袭雨帘之中,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
直到大雨倾盆,将她的半边肩膀打湿,身后宫娥才敢提醒道:“太后娘娘,谈大人已经离宫了。”
她回过神,凝望向不远之处。就在那不远处,有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冬
去春来,辞旧迎新,一切换了风貌。
这个皇宫,这座皇城,整场大雨淋落而下。
随着谈钊的离开,雨水终于抹去了属于那个人的最后一丁点儿痕迹。
姜泠心想,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这么多年,她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彻底逃出了那人的掌心、摆脱了那个恶魔的控制,她与她的终于站在这权力之巅,成为了整个国都的主人。
她应该高兴才对。
于是她开始努力地学习政务,开始垂帘听政、辅佐煜儿处理好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政务。兴许是经历过步瞻手把手的指导,兴许是有着这样一本手札,姜泠处理这些政务,竟是格外上手。
看着那一本本奏折,姜泠忽然明白了,先前步瞻教自己骑马时,所说的那一席话。
——“没有什么驯服不了的野马,他若是凶狠,那你就要比他还要凶。姜泠,记住了,千万不能露怯。”
——不能露怯,姜泠,鞭子抽狠些。
大魏顺德四年。
她终于成为历史上,手腕狠辣、雷厉风行的明宜太后。
夜深人静,菩提殿案前还掌着一盏孤灯。桌案前,摆放着一碗提神的热茶。
姜泠从堆积成山的政务中抬起头,望着晚窗外那一轮明月,轻揉太阳穴。就在重新提笔之时,她恍然惊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字迹变得越来越像步瞻。
从原本娟秀的簪花小楷,变成如此遒劲飘逸的行草。
兜兜转转,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