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丞相死在了今年的秋天,腰斩。
宁锦婳知道言语的苍白与无力,但她如今只能劝她,放下去。
这倾轧的皇权下,什么国公,什么丞相,都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她们身在局中,除了看开点儿,别无他法。
谁知叶清沅嗤笑一声,“看开?放下?你说得轻松。”
父亲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处以极刑,她为奴为婢受尽屈辱,险些丧命,这怎么放得下!
她能咬牙活到今天,全靠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若不能为父报仇,她死也不能瞑目。
叶清沅的胸口微微起伏,清丽的容颜竟显得有些狰狞。
片刻,她看向宁锦婳,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派人护好宁国公。”
宁锦婳顿时心生疑窦,她早就打点好了押解的差役,陆寒霄更是派人一路护送,他虽冷心薄情,说话却重若千斤,这点她信他。
叶清沅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她道,“父亲曾亲口告诉我,先帝确有遗诏存世。”
恍若惊雷乍现,宁锦婳蓦然瞪大美眸。
数月前,先帝病重,召霍将军、叶丞相、宁国公及三位辅政大臣于病榻前。
乾德殿灯火通明,硕大的夜明珠照了一宿,没人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这几位臣子皆闭口不言,直到太子因“谋逆篡位”被鸩杀,接着山陵崩,新帝登基……这一切,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
坊间隐隐有传言,说上面那位的位置来路不正,正是他构陷太子谋取皇位!毕竟先帝病重,太子已经是太子,不至于熬不住最后一段时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又有传言,先帝早就立了太子登基的遗诏,交给那六位大臣其中一个,只是太子死的突然,没来的及拿出来,新帝已经登基了。
众说纷纭,直到新帝铁血手腕血清朝堂,再没人敢置喙半句。
……
“你想说什么?”
宁锦婳掐白了指尖,声音陡然尖锐,“就算真有又能如何,如今尘埃落地,那充其量是一张废纸罢了。”
叶清沅目光平静,唇里缓缓吐出四个字,“帝王疑心。”
遗诏,在太子死前是人人争夺的宝物,在太子死后,那就是十足十的催命符!
皇帝不会让遗诏现世,更不会让知道此事的人开口,而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宁锦婳呼吸都急促了,不过她细细一想,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位若真想下手,直接判一个斩首就是,何苦费这一番功夫,瞎折腾。
况且当初足足有六位大臣,除却惨死的叶相,宁府也只是抄家流放。霍小将军领七万精兵驻守北疆,因此霍家在这场权力更迭中未损分毫,还有另外三个辅政大臣,不都好好的么。
皇帝未曾下手,或许他早就不在意了呢?毕竟太子已死,就算遗诏现世,也改变不了什么。
叶清沅抿了抿唇角,似乎还有话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没开口。
她只道,“谨慎一些,总没错。”
“这是自然。”
宁锦婳面上不显,实则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话到现在,两人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叶清沅识趣地起身告辞,临走时,递过去一个薄薄的小册子。
宁锦婳面露疑惑,莹白的食指捻开扉页,“均田法”三个大字瞬时映入眼帘。
“救命之恩无以报,它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或许有一天……罢了。”
她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既然送予你,你自行处置即可。”
均田法只实行了三年,便因为触动贵族豪强的利益被叫停。父亲毕生的心血都在这薄薄的一个小册子里,可如今人已经没了,这些死物也没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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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沅走后,宁锦婳独自一人呆坐许久,直到抱月过来问,说已经套好马车了,还要不要去东市口。
宁锦婳揉揉眉心,“不了,让顺子去盯着。”
“你来研磨。”
宁锦婳写了四封拜帖,一封给霍将军府,另外三封送到其他三位辅政大臣府上。
方才她虽驳了叶清沅,但心里始终难安。她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可能只是虚惊一场,根本就没什么遗诏呢?事关父兄,她总要弄个清楚。
可惜,四封帖子皆石沉大海。三位辅政重臣,一位闭门谢客,一位回乡探亲,另外一位感染风寒,还在病榻上躺着。霍将军府更为高傲,连个音儿都没有。
整整过了三天,宁锦婳的心愈发惴惴不安。陆寒霄自那日后便不见踪影,她沉不住气,准备去永济巷寻人。
说她软弱也好,无能也罢,可这种时候,她能相信依靠的人,只有他。
结果没来得及动身,世子府却先来了人,还是个意想不到的小客人。
她的大儿子,陆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