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先前出门的时候还月朗星稀的,才刚走出林子天就沉了下来,伴随着四起的寒意不禁让人瑟瑟抖,秦冕看了眼浓密的云层,心想早知出门的时候带把伞了。
想了那么一瞬,倒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他继续顶着寒意走进这片潮湿的坟地,江大人的坟塚就在不远处,他已来过多次,相当熟悉这里的地势。
还没等他来到坟前,天空就飘起了雪,雪不大,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过他要加快脚步了,只怕后半夜会越下越大。
灰蒙蒙的雪景里,那座熟悉的孤坟前似乎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秦冕边看边往前走,身着白衣的女子正跪坐在地上轻声抽泣,没想到今晚江姑娘也来了,想必也是她母亲劝她放下,而她还心有不甘吧。
他快步朝她走去,灯笼的光芒正好照在她乌黑的手上,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的双手,以及她身前那块乱糟糟的泥地,顿时明白了什么。
“江姑娘……你……”他的声音穿过雪花飞入江柔的耳朵里,她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布满泪痕的双眼也渐渐看向他,这个世界混沌一片,直到他的到来,她才真正看到了光!
但她没有力气说话,从白天到现在,她哭了一天,她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滴落在地上出的闷响。
秦冕在她身边蹲下身,他身上没带帕子,就用自己的衣摆轻轻为她擦拭手上沾着的泥土,一边说着:“这片土里渗着毒,我先帮你简单擦一下,回去以后你记得好好清洗。”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温热,不断“灼烧”着此刻的两个人,终于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情不自禁嚎啕大哭,她从未在外人面前这般痛哭过,可若不哭出来,她真的会被自己折磨到死。
他松开一只手,轻拍着她颤动不已的肩,那种看似平常的关怀对江柔来说是一种救赎,是将她牢牢拉住不至于跌落深渊的力量……渐渐的,她的身体也跟着软弱下来,竟前所未有的靠进他的怀里,他微微向她侧过身,让她能够靠的舒服一点。他心里清楚知道,他对别人的关心只是出于善意,可唯独对于江柔的感情,是带着与众不同的爱,而不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他一遍一遍的拍打着她脆弱的肩膀,一遍一遍的在她耳边轻声诉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你一定要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曾经也跟你一样心有不甘,可只能等时间慢慢过去,除此之外我们无能为力,哪怕真相已经那么明显,还是无能为力……”
她痛苦万分的喘息着,含糊不清又极其倔强的问他:“都说善恶终有报……可为何……我们始终看不到……”
“即使我们看不到,我也相信万物是公平的,它一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惩恶扬善,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未必过得心安理得。”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爹是枉死在那种人手里,就恨不得自己也变成‘恶人’将他们千刀万剐!”天知道这柔情似水的女子竟说出如此疯狂的话,甚至让人相信假如她手里有刀,她真的会这么做!
他万般疼惜的将她拢在怀里,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两人的头上,脸上,衣服上,然后慢慢融化消失不见,假如有一天痛苦也会消失不见,那该多好?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还有弟弟要养,还有娘要照顾,如果我再不冷静下来,我们家就真的支离破碎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抽泣声也变小了,意识到自己还靠在秦大人怀里,她努力撑起身子,望着自己肮脏的双手说道,“谢谢秦大人一直想着为我爹翻案,虽然想到那些恶人就会失去理智,但是只要一想到还有像你这样的好人在为我们伸张正义,我就会感到无比安心,结果是什么样或许并不重要,因为有你在,世上就不会再有冤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缓缓放下手,抬头仰望飞扬的雪花,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秦冕抬起头,用袖子擦去她脸上滑落的泪,轻叹道:
“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断勉励自己,不负神明,也不负你。”他久久凝视着她的侧脸,似乎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她也侧过脸去,四目相对的同时万物静止,飞扬的雪花停在半空中……她努力克制自己连绵起伏的心绪,不想让自己的爱意成为他的负担,只能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角,然而那情不自禁的爱早就从眼神里流露出来,完完全全投进他的双眸。
他有好几次想要告诉她,为何她的父亲执意要退掉与6家的亲事,并非她父亲有多不满意6家,而是因为他已经得知林挽星仍然存活于世的消息,他更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可以嫁给挚友的儿子!
假如她父亲没有遇害,他一定会顺理成章的将眼前的姑娘迎娶进门,许她一生不离不弃,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她近在咫尺,却只能装作陌生人那样相敬如宾。
最后还是江柔败下阵来,先一步收回热烈的眼神,轻声低语:
“秦大人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并非真的见过,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是我多虑了,因为秦大人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总给人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所以才会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抱歉……”她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被他轻轻抱住,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柔让她头晕目眩!
“不是错觉……”秦冕的声音如清风拂面而过,仅仅四个字深藏千言万语,江柔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感受着只有书中才有的儿女情长,如此真切,如此剧烈,她终究控制不住波涛汹涌的爱意,缓缓道来:
“我多希望爹还在,这样,我尚且还能配得上秦大人的身份,可要是爹还在,你就不会来西陵,即使你来了,你也是注定要远走高飞的人……”
“不会,我不会离开这里,生老病死,都不会离开西陵。”
“难道你不曾想过拜相封侯?”
“不想。”
“为何……”
“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只想许一心上人,安稳度过此生。”他语气平静,仿佛生来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