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周说:“我也去。”
路晓露白了他一眼说:“你别去了,今天已经纵容你抽了不少了。”
于周说:“就一根儿。”
路晓露指着餐桌和地面,说:“不行!你留下,帮我收拾,你瞅瞅你们造的。”
我忙说:“不着急,等我们回来一起收拾吧。”
路晓露说:“你们快去吧,早去早回。”
我看了于周一眼,于周讪讪地叹了口气。于是,我和6斌、许萱一起出了门。
夜晚的小区里,偶有人从楼前走过。临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表,已经十点多了,我们这顿饭连吃带聊耗掉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
蝉噪声已止,虫鸣声却此起彼伏,微风吹过,把七月初的晚上吹得清凉。白天的暑气消褪之后,隐约有一股潮湿的感觉,蚊虫渐增,围着我们嗡鸣。我和6斌点燃烟后,静立不动,许萱拍打着胳膊,说有蚊子,她提议遛达遛达。我看向6斌,6斌点点头。
我们三人无言,默默地走到了小区内的健身器材处,有一个大爷正在矮单杠上压着腿。6斌迈上“太空漫步机”,摇晃起来。我打算站到他边上的“太空漫步机”,许萱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她说,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我点点头,识趣地走向一边,离他们大概十米的地方,有个小凳子,我一步迈上,抽着烟看向反方向。那个正在健身的大爷见我们停下不走了,他便撤下了腿,做着扩胸运动离开了这片健身器材。
晚上十点多是很安静的,吵闹的孩子们已经在九点半之前都被家长们提搂回家了。现在除了鸣虫声,就是被遛的狗们偶尔出的吠声。
家犬们也很可怜,它们大部分都没有“身份证”,它们的主人一般都会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它们带出来,让它们撒欢儿和排便。狗们似乎很享受这短暂的放风时光,它们不顾绳索的束缚,用力地拽着主人,一路向前。也有那些视犬类如同家人的主人,他们往往更加重视“狗权”,坚定地认为狗同人一样,不能被套上枷锁,它们也需要自由。所以,这类人从来都是将狗散养,任由它们围绕着自己转圈和献媚,或者围绕着别人转悠和嚎叫,吓得路人不得不蜷缩双臂、夹紧双腿,试图逃离狗们的追逐。往往这时,狗主会假意斥责“自己的家人”,让它们不要骚扰别人。这种自由的狗,不能骚扰人,那么就只能骚扰它们的同类了。于是,小区里就会出现这种场景,两只不同品种“自由的家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探头嗅着对方的屁股,同时出“汪汪”声进行交谈。交谈的结果无非三种。一种是谁也看不上谁,各自回头去找自家的主人;另一种是情绪激动,对着骂上一阵,然后等着自家的主人过来劝架;还有一种是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这个结果又分三种不同的情况,其一,它们交易成功了,顺利交配,这种情况不是很多;其二,它们体型差异明显,即使都觉得对方不错,但是因为品种不同,矬子总是够不到大高个,尝试半天后只得放弃;其三,它们都想把对方上了,于是便转起圈来,就像是插上电源的风扇。
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门的狗主人,考虑生殖问题的可能不多,大部分都是为了解决“他们的家人”的排泄问题。
原哥原嫂便是其中之一。
我见健身大爷走开之后,为了不打扰许萱和6斌的谈话,又往远处走了走,恰巧原哥和原嫂牵着一只年幼的小狗从对面小路上走了过来。我想,这只小狗此时还不能算是他们的家人吧,毕竟它还拴着绳子。
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原哥搂着原嫂的腰,原嫂牵着小狗,他们低声说笑着,即将从我边上走过时,我低声叫了一句:“原哥,原嫂。”
原哥驻足认真看了看我,说:“我操,江乐啊,吓我一跳,你丫挨这儿干嘛呢?”
我掏出烟,递给原哥一支,他接过,我帮他点上,说:“今天我们大学同学来我们家聚会吃饭,在屋里抽烟抽的太呛了,出来透透气。”
原哥点点头,说:“嗯,闻出来了,你丫身上都是烟酒味儿。”
我指着原嫂牵着的小狗说:“什么时候弄了条狗啊?我上次去你们家的时候还没有呢。”
原哥用下巴指了指原嫂,说:“她一个朋友家里的狗下了一窝小狗,问她要不要,她就拿来了一只,养着玩儿呗,都两个来月了……约你丫一起喝酒,你丫老不来,你丫的谱儿还挺大的。”
我略有歉意地笑了笑,说:“之前一直有事儿来着。”
“有鸡毛事儿啊,你丫的车天天都停小区外面,也没看你忙什么呀……对了,之前看见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怎么着了?搞定没有啊?”
“嗐,我一直也没那个意思,而且人家现在不在北京了,回老家了。”我知道原哥说的是霍晓莹。
“那个姑娘不是北京的呀?”原哥问,“不过倒是长得真不错。”
原嫂“啧”了一声,娇嗔道:“你看得还挺仔细。”
原哥轻轻摸了一下原嫂的脸,说:“都没你漂亮。”
原嫂羞赧地拍打着原哥,娇意满满地说:“去你的,当着他呢,你怎么这么没溜儿呀?”
原哥大笑起来:“哈哈哈,江乐也不是外人,都是兄弟,怕什么……哎,我说江乐,咱们别在这儿喂蚊子了,去我们家聊会儿吧。”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6斌和许萱,说:“我们这帮同学都没走,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今天晚上就在我们家凑合了……再说了,这都十点多了,我就不打扰你和嫂子休息了,改天吧。”
“行吧,那你先跟同学玩儿吧,我跟你嫂子回去了。”原哥说。原嫂牵着小狗也和我摆了摆手,我也同他们道了别。
看着原哥和原嫂走向他们家那栋楼,我下意识地看向了霍晓莹曾经的那个窗口,漆黑一片。
我扭头看向健身器材的方向,6斌和许萱依然在“太空漫步机”上轻轻摆动着双腿,两个人都低着头,轻声交谈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话要说,于是又点了一支烟。在北京这样的城市中,即使是天空晴朗的夜晚,也很难看到几颗星星。我仰头数着天上那些眨眼睛的亮晶晶的星星,除了被楼群挡住视线的部分,一共不到十颗。我认识的星座十分有限,精确点说,我只认识两个星座,一个是猎户座,一个是大熊星座。这个季节一般是看不到猎户座的,只有在秋冬季节才能从天南观察到。它的特点明显,其中三颗星连成一线,是猎户的腰带,另有四颗星以三连线星为中心,几乎对称地分布在四角。我之所以认识猎户座,还是在年幼时的某次春节,我父亲带我到院子里放炮,我们仰头看着在天空中炸响的二踢脚时,我的父亲忽然指着天上的三连星对我说,那就是猎户座。之后这么多年,我每次看到猎户座,便会想起我的父亲。大熊星座更加容易辨认,因为着名的北斗七星正是该星座的尾巴,而北斗七星,几乎人人识得。
我看了一会儿星星,回忆了一会儿父亲和母亲,有些惆怅,不知不觉间,手中的烟已经烧到的海绵处,右手食指和中指忽然烫了起来,一下把我拉回现实。我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再次看向6斌和许萱那边,希望他们尽早结束谈话。因为我的腿上已经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了,想要回家涂上一些花露水或者风油精。
我的目光所至之处,许萱和6斌轻轻抱在一起,许萱还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天上月亮被南边的高楼挡住月光洒不到楼宇的阴影中,小区里的路灯是太阳能的,它所收集的能量,在晚上只能把自己脚下的一米范围内照亮。许萱和6斌就像一张剪影,伫立在健身器材的剪影之中。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见6斌一手环抱住许萱的腰,另一只手去挠翘起的小腿。
约莫二十余秒后,二人松开了对方,然后缓缓向我走来。许萱背着手,微微低头,6斌则把双手插兜,脑袋转向一边。我赶紧侧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们刚才在拥抱。
我们三个回到楼里的时候,我清楚地现,许萱一定是哭过,她眼圈的潮红尚未褪去,脸颊隐约还挂着泪痕。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认为许萱很是可怜,她似乎用尽浑身解数也得不到她所需要的东西,她的付出永远也无法和她的收获成正比。我又想,也许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6斌会频繁出现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