绺子就多了,十好几股,少的个,多的十几人,不像胡子一般只抢有钱的,绺子连穷人也抢,见啥抢啥,强奸杀人啥事都干。
因为地势的关系,往张家堡来的路只有两条,那时候会有人守着,见人来了就放枪,这边堡里人就往老院里躲。
石门楼大门关上一顶,拿枪的爬到顶上,易守难攻。
姥爷给张兴明讲,胡子来了也不攻打,骑着马绕几圈,放几枪,然后就往院子里扔钱,稍稍富裕点的家里都被扔过钱。
那钱是买货的,扔进你家,就是下了定金,隔几天会来收货,到时候你只要把准备好的粮食啥的堆在大门外面就行了,胡子拿了就走。
白钱买粮,红钱买肉,一般是一比五,也就是给你扔十块钱进来,你准备五十块钱的东西就好,多了他也不要,少了就是麻烦,人不可能天天防着啊。
姥爷说,堡里因为这个被割了耳朵的有好几个,但没听过杀人,胡子因为有寨子,还是有底线的。
就怕来的是绺子。
姥爷家里也来过绺子。
个大汉带着枪,进屋就要给他们做饭煮肉烫酒,稍慢一下就得挨揍,吃喝完了走的时候还要拿东西,也不敢不给。
家里有年轻女人的,经常有被绺子欺负了的,因为这个跳河投井的好几个。
这就是六十年代初期的事。
后来部队开过来,胡子绺子就绝了。
六八年的时候,老院被砸了。
张兴明的五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小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是红卫兵,是队里的造反派,也就是张兴明的小叔叔和两个姑姑,包括这个小姑。
砸四旧斗地主,打倒地主老财,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里哪有什么四旧老财于是张兴明家里的老院就成了唯一的目标。
而且张兴明的太爷爷解放前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张家就是这片唯一的大地主。
那时候,张兴明的太爷爷已经不在了,留下了五个儿子。
张兴明的爷爷是老大,不过因为他六个儿子中,有三个党员,两个在部队,一个在杯钢因工伤离世,所以成份被改为中农,逃过了一劫。
工伤离世的是张兴明的大伯,被钢水烫伤没抢救过来,算立功。
在部队是张兴明的老爸和五叔,其中老爸还是干部。
于是张兴明的其他四个爷爷就成了批判对像。
老院被推倒了,老屋也被铲平,后来五爷家在老院原地起了四间草房。
四个爷爷更是隔三差五的就被挂上大白纸牌子,拉到小队场院上去批斗。
五爷家的小叔和两个小姑都举着红宝书,在毛主席画像前宣布和五爷断绝了父子父女关系,坚决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听老爸讲,批斗的时候,打五爷打的最狠的就是这个小姑姑。
其实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她们不这么做,别人也会这么做,而且她们自己也将成为被打被批斗的对像,只能说,世事弄人。
张兴明的二爷三爷四爷因为长期被批斗被打,被关牛棚猪圈,先后去世了,五爷因为年纪小些,身体强壮,挺了过来。
钟家本来是外来的破落户,在运动中抓住了机会,成了队长,成了村里最有钱的人家。
运动后期,批斗这样的事渐渐少了,但那时候城里乡下干什么都讲成份,富农和地主在哪都是遭来一片白眼,是没人权的下等人。
五爷后来虽然不再挨打了,但在村里也没有任何地位,包括在家里,吃饭都只能一个人蹲在外屋灶边上吃,不能进屋上桌,因为一家人都是革命的,只有他是地主,是黑五类。
76年,山外面已经变换大旗,世界换新颜了,但在这大山里运动的余韵还没散尽。
一直到78年,五爷才能进屋,坐到炕上吃口热饭。
从77年,这个小姑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好像出了问题,一个人搬到离堡子几公里的河上游去,盖了半间草房,开了点地,不再和村里的人来往了。
从堡子上去一直到水库,总共也只有几家人,小姑住的最远,干脆就是一个人住到了山里,后来默默的一个人在那里病死了。
张兴明和哥哥小,也没法和小姑说什么,姥姥好像也不太喜欢和她说话。
她一个人抓着姥姥的手说了几句,忽然就安静下来,好像在流泪,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姥姥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叹了口气。
边上就有人说“这丫头来嘎哈”
“谁知道呢,听说疯了,看着不像啊。”
“说点别的说点别的,有啥好说的,这些年事都搁心里呢,明白就得了。”
姥姥拉着哥哥和张兴明的手,从钟老大家走了出来。
出来左右望望,小姑已经不知走哪去了,看不到了。
这是张兴明和这个姑姑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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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加上上一世,张兴明在张家堡这里也住了有十几年了,但是有件事情他始终没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