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太子谨遵圣旨,拿着薄薄的书册誊抄,却在那一夜召唤出了泰安。
可太子并不知道的是,在那晚,裴太傅府中,裴安素手中也有同样的一本书。
同样的,薄薄的蓝色封底的,焦黑古朴的圣祖训。
“可曾想过,为何本一心与你为敌的裴郡之,却在听我入府规劝之后,一心拱你上位”
“可曾想过,为何一心拱你上位的裴家,却在云州困解之后立刻出手,剿灭了你身后最大的助力秦家”
“可曾想过,为何你一举一动我皆不畏惧,一心笃定你必死无疑,行踪尽皆掌握于心”
裴安素轻轻抬头,手臂微晃,那书册中小小的人影也跟着晃动,迷蒙的眼睛,像是丝毫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你的身边有细作叛徒从来没怀疑过吗”她问。
太子怀疑过。
可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泰安。
而他此时望向裴安素手中的那张剪影,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多年前的中秋夜,她醒来的时机是那么地微妙。
为什么醒来之后的她天真懵懂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丝毫未有半点盛世公主的心机。
为什么她将她与驸马之间的情谊和仇恨都忘得那般干净,自始至终都不曾询问过半句她死之后驸马的情状。
为什么她明明是脱了生死的怨魂,却那般没用,那般柔弱,像是半点法力也没有
太子慢慢抬起头,似是终于理清那些被他忽略的,隐蔽在他和她互相扶持着走过的岁月中,那些说不通的种种。
滔天的怒气迸而出。
“是你”
那日裴县之赴洛阳之前,卧在祖母房中熟睡的裴安素睁开眼睛,手指抚上紫檀书案上的圣祖训。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克令和裴县之互相误解被对方掠去的圣祖训,自始至终都随她一道,好生生地放在府中。
那是他曾驻足的地方,亦是现如今的泰安仍然熟睡的黑甜乡。
裴安素伸出手,温柔地,缓慢地,将书册一点点地撕扯开来。
一本薄册被一分为二,一半厚重,一半只剩下封地的寥寥数页。那些泛黄的页面像是在无力地挣扎和哀嚎,眼睁睁看着藏匿其中的泰安的魂魄,像是书页一般被分成一缕缕。
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无时不生,无时不化,其际不可终,其道不可穷。他曾历经生死,知道存在与虚无的边界原本便是这样的模糊。
十年前她因了他的血气从书册中悠悠醒转,早脱不开与他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撕扯着书页,像是将曾深深嵌在他胸前的她,从书册中一点点剥离开来。
指尖有血沁出,倏地消隐在泛黄的书页当中,恍惚间似看到一片模糊的残影。
三魂七魄,天冲灵慧,曾在十年前被他唤醒与他重逢的她,被他以血气强留了下来。
他攥紧寥寥数页,像是攥紧了她留在他手中的残魄一缕,带着往昔的仇恨与记忆,带着他不舍放弃的,她对他最终的依恋与心软,留在了他的身边。
“你生平最爱卢燕,为了卢燕不惜致我于死地。如今便合该由你,亲手灭了卢燕。”他低头,将这场局布得再深一些。
一本同样的书册被一分为二,分别与他撕开的圣祖训黏贴在一起。
一册完好的旧书被分成了两本,一本揣在她的怀中,一本却完好地放在书案上,静静地等待着裴县之。
裴县之以为送出的假圣祖训,自始至终都是他寻觅许久的真书。
而他自以为的女儿裴安素,却早已被驸马的亡魂占据了肉体,承载着覆灭卢燕和裴家的心愿。
每一份选择,都有着不同的结局。
他亲手送出的书册,他亲手划下的鲜血,他亲自请回的皇帝,都成为他死在金銮柱下的原因。
中秋夜,太子逼奸乳母事。
他在昏暗的清凉殿中誊写着皇帝赐下的圣祖训,指尖划过书页,冥冥间宛若上天注定,落下了一滴鲜血。
小小的泰安从书中腾起,懵懂的双目,再也没有关于李彦秀的半分情谊。
仇恨也无,爱恋也无,曾经苏醒过的记忆也无。
往昔岁月中的斑斑点点,不过是月华高照下,浮生的过客。
而那夜的裴府之中,裴安素在月光下翻动着面前的圣祖训,那被她强留下的数张书页之中,果然幻出若隐若现的人影,提示着远方的宫墙中,亦有人与今夜的他一般,以血气浇灌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