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答应却心满意足:“这里很清静,嫔妾住得很好。”
“但是地方太小,不适宜将来你带着孩子,何况亏待你也罢了,公主阿哥怎么好委屈在这种角落里?我和觉禅贵人商议,想把你挪去延禧宫,那里没有主位,又宽敞。”岚琪说着,摸摸杏儿的肚子说,“这个孩子,你自己留在身边照顾吧。我们合计,想什么法子都不如坦白向太后和皇上求个情来得好。只要他们能点头,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儿?等皇上回銮,我就会跟他说这件事,这个孩子你自己养在身边。”
章答应摇头道:“这是僭越宫规的事,娘娘何必为嫔妾费这个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如今苏麻喇嬷嬷在阿哥所主持所有的事,嫔妾觉得把孩子放在那儿最安心。原本若是能在永和宫最好不过,可是您太辛苦了,永和宫都快赶上阿哥所了。”
岚琪笑道:“原以为从奶娃娃长大一点能省心些,结果现在能跑能跳,成天叽叽喳喳更闹心,再多一个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章答应面上也渐渐有笑容,还能和德妃娘娘这么亲昵地说话,她做梦也不敢想,就在刚才德妃娘娘进门时候,她还担心宜妃会不会又找麻烦,她自己怎么都无所谓了,千万千万不要给永和宫惹出事端。
“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这是我的心愿,我在宫里十几年挣下的脸面,这件事还做不成吗?”岚琪瞧着章答应的模样,笑道,“你怀温恪时我没怎么见你,眼下瞧着和胤祥那会儿不一样,看样子是个闺女,你可别不高兴,我是想若是个公主,要留在你身边就更容易了。”
章答应捧着自己的肚子说:“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嫔妾什么都无所谓。”说着便道,“嫔妾听铃兰说,平贵人似乎不大好?”
“太医说她没有大碍,大概是故意折腾惹人注意吧,咱们就不必操心了。”岚琪没有说实话,只是叮嘱杏儿自己好生保重,又说已经为她挑选好稳婆乳母,只因这里地方太小铺张不开,人手都已经等候在宫内别处,一旦章答应临盆,就会有人过来。
“多谢娘娘,比起生温恪公主,那会儿就算在翊坤宫里有许多人照顾,嫔妾也终日不踏实。现在在这里虽然冷清,可知道有您关照着,吃得香睡得好,真是很不一样。”章答应脸上有了笑容,便仿佛在阳光下盛开的花朵,眸子里是经历太多事后沉淀下来的恬静,好像在这个角落里,慢慢洗尽了她在翊坤宫里承受的一切戾气和怨艾,如今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你高兴就好,往后自自在在地过日子,什么事都不要操心。”岚琪凑近她,轻声说,“再过几年你也不小了,有的是新人来,她们就算计不上你了,咱们岸上站着,看热闹呗。”
章答应笑道:“正是叫娘娘说中了,嫔妾近几次见宜妃,她总是念叨王常在袁答应什么的,就快对嫔妾不耐烦了,别的没什么,嫔妾倒是想和宜妃说得上话,能帮您看着点儿。”
岚琪摆手示意她别多想:“顺其自然,过去就是太费心机,结果反而不怎么如意,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相安无事太太平平最好,可若有人不安分非要挑事儿,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嫔妾都听您的。”
话音才落,忽听外头孩子啼哭的声响,章答应立刻紧张起来,挺着肚子就要去看看光景,岚琪按着她,环春和铃兰早就走出去了,不多久抱了十三阿哥进来,小雨垂着脑袋跟在后头,章答应急了说她:“你呀,我叫你小心呢?”
胤祥并没受什么伤,小孩子顽皮难免磕磕碰碰,很快就破涕为笑,高高兴兴玩一阵子,岚琪便要带他回去。出门前章答应请岚琪留步,与她道:“嫔妾想,娘娘还是教十三阿哥,让他和别人一样称呼嫔妾比较好,嫔妾能听见一声额娘已经很满足,反是看十三阿哥自己有些绕不明白,他若在别处稀里糊涂说起来,人家听不懂闹笑话,反而不妥当。”
岚琪笑:“你放心,有他四哥教,最听哥哥的,说话比我还管用。”
几日后圣驾顺利回銮,因紧跟着就是除夕元旦,宫里大摆宴席,玄烨和岚琪彼此都没顾得上说话,直到初三那天一起在宁寿宫用午膳,才提到章答应的事。玄烨避开太后问岚琪是否想好了,只要她真心愿意这么安排,他没什么异议,只是提到说章佳氏若生了阿哥,留在延禧宫恐怕不妥当,两人便说好,若是生的皇子再议不迟。
言辞间岚琪没有提起半句有关平贵人的胎,且见皇帝压根儿不上心,他会问岚瑛在家好不好,会问大阿哥福晋怎么样,对杏儿也很关心,可是平贵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根本不在皇帝脑袋里,岚琪暗暗决定这次的事她就冷眼旁观,倒要看看平贵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文章。
章答应于正月初五迁入延禧宫,突然有这么件事,所有人很惊讶,宜妃更是弄不明白章答应如今到底算是依靠哪一边,但命令是皇帝下的,看起来好像还是皇帝心疼她,而她搬进延禧宫第二天就有了分娩迹象,在正月初六大好的日子里,平安生下了健健康康的小公主。
就在章佳氏顺风顺水的时候,宫里另一位孕妇就没那么幸运,二十天后平贵人也终于临盆,九死一生产下皇子,分娩中产妇几度危险,最终虽捡回一条性命,却奄奄一息数日昏迷不醒,等她意识完全清醒时,小阿哥早就被抱去了阿哥所。
如今宫内子嗣众多,多一个公主阿哥并不新鲜,且章答应和平贵人位分低微,皇帝都不怎么在意,旁人瞎起劲什么。正月一过,皇帝原还打算搬入畅春园,不料想太后感染风寒卧病数日,皇帝一时不好走开。
而此刻喀尔喀内部又起纷争,一道道消息传入京城,想到去年才赶走了噶尔丹这头野狼,喀尔喀几大部落好了伤疤忘了疼,皇帝寒心无奈之余,为保江山边疆稳固,唯有沉下心来想法子,接连数日在乾清宫与诸大臣商议,如何才让草原长治久安,不让他们再起纷争。
皇帝那儿忙着,后宫便清闲了。章答应二月里就出了月子,延禧宫多了个奶娃娃,静悄悄的殿阁陡然有了生气。其他妃嫔见章答应得到皇帝如此厚待,都乐得来套近乎,但章答应知道觉禅贵人不喜欢吵闹,便再三拒绝见客。位分高的不会来巴结,差不多的几位渐渐也不愿再来吃闭门羹,总算热闹一阵子后,又还延禧宫清静。
这日岚琪来看小公主,姐妹几人其乐融融地坐了半天,尚未尽兴时,苏麻喇嬷嬷突然派人来找德妃娘娘,请娘娘立刻过去一趟。
岚琪前脚才走,觉禅贵人就对章答应说:“听讲小阿哥不怎么好,看样子是不行了。”
章答应情不自禁将怀里的孩子抱紧,轻声嘀咕:“她该不会来记恨我吧。”
觉禅氏笑道:“保不准就有这样的事儿,你心里要有准备,不过……”她停了停,见杏儿一脸冷漠的沉静,不禁道,“皇上对你的好,你还是要骄傲地接受才行,稍稍拿出一些得宠的气势来,那样对孩子也好。现在你不再寄人篱下,好好为自己活着,宜妃她们也不敢欺负你。”
章答应目光微微一晃,继续垂专注于怀里的孩子,轻声应:“嫔妾知道了。”
这边,岚琪匆匆到阿哥所来,果然苏麻喇嬷嬷不会没事儿请德妃娘娘来,她一到就被引至小阿哥的屋子。门外宫女太监候着,里头两个太医和苏麻喇嬷嬷在。嬷嬷本在外间坐,瞧见德妃娘娘来了,赶紧起身,岚琪搀扶她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她不敢太直接地说“不好吗”,但嬷嬷却道:“孩子很危险,先天不足的孩子,不好养活。”
不多时就有太医前来禀告,说小阿哥十分虚弱,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爷赏不赏命。
岚琪到摇篮边看了眼孩子,果然是平贵人的骨肉,眼眉纤长俊鼻挺翘,不足月的孩子生得就这样好看。可是小生命毫无活力毫无生气,和她当初早夭的女儿一样,岚琪不禁心中悲伤,可她才转身,就被嬷嬷拉到无人处轻声说:“娘娘别难过,这个孩子,就让他去吧。”
岚琪一愣,嬷嬷又道:“太医来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们没有对孩子做任何救治,孩子能活下去就活,活不下去是他的命。但太医也说了,先天不足,救治也不一定能活。”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岚琪脸上聚起阴云,纵然她不喜欢平贵人,可孩子是无辜的,那么漂亮的男孩儿,怎么就被轻易放弃了?怪不得那几个太医,平素是在乾清宫行走的,看着是皇帝对平贵人和孩子的恩宠,实则竟是……
嬷嬷面色凝重,一字字沉甸甸地说:“万岁爷与奴婢说,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岚琪浑身一震,嬷嬷长长叹息:“看样子,是赫舍里氏没忍住,做出了最荒唐的事。”
“内务府都有记档,平贵人传出有身孕后,我们都核查了的,怎么就……”岚琪不明白,可是突然想起平贵人那会儿防狼似的防着外人,又觉得奇怪,着急地问,“到底哪儿出错了?皇上怎么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
嬷嬷道:“小阿哥被送来后,皇上以看望孩子的名义来了一趟阿哥所,私下就与奴婢说,这个孩子能不能活,听天由命。他说和平贵人一起时那些记档的事,都是假的,只是为了给平贵人面子,他们并不曾有过云雨之事,皇上说他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平贵人一定是铤而走险铸下大错,皇上说这是他的耻辱,但他只能忍耐下来。”
岚琪觉得自己两耳嗡嗡作响,想起去年园子里的光景,她受伤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她也不敢保证平贵人到底会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她觉得奇怪,为什么玄烨被戴了绿帽子,还能容忍这个孩子被生下来?
“如果孩子命大,活下来了呢?”岚琪想不通,“皇上往后看着这个孩子,就不难过?”
嬷嬷念了声佛,应道:“奴婢当时唬得不行,也没想起来问这些。现在想想,大概是万岁爷听得太皇太后昔日的教导,即便这孩子不是亲骨肉,也是无辜的稚儿,万岁爷下不去手吧。更何况没有真凭实据,万岁爷也不能对外说他没有和平贵人行云雨之事。赫舍里一族严防死守地护着平贵人和胎儿,那几个月里也下不了手。总之这事儿,就到这里了,娘娘知道就好,其他的事儿您和奴婢就都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