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崩溃。
他要疯了。
明明曾经答应奶奶,以后就看在她老人家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的面子上,对这个曾经失踪多年又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多一点耐心和关照,他的确也一直这么做了,直到今天,忍耐的限度被一张素净的沙垫巾所打破,他终于失控了。
花瓶是在2元市场淘回来的劣质品,很轻,却终究是瓷器,就这样一头砸下去,他生理学上的父亲纪小春顿时鲜血直流。
接着便是一场暴怒之后的互殴。
纪小春在外面鬼混久了,也有一些自保的拳脚功夫,即便以前一直因为惧怕纪扬而不敢对他动手,现下却因为醉酒,再加上近期积累已久的怨念与愤怒,酒壮人胆,顶着一脑门的血爬起来扑到纪扬身上就打了起来。
混乱席卷了整个客厅。
从一张沙垫开始,到最后所有视线所及的物品都被暴力毁得差不多。
纪小春一椅子砸到纪扬身上,纪扬原本想用手臂格挡,末了,却又转了方向用背脊接住了这一砸。
男人的怒吼声大得门外都能听见“你就是想要老子死”
说着,将纪扬狠狠摁在墙上,恶狠狠道“姚小花死的时候怎么没把你这个小崽种带走你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嗯干什么”
因为被压制,纪扬的喉间出风箱一般的“嗬嗬”声,听到纪小春说这话,他几乎是立刻就露出愤怒至极的表情,大叫着将纪小春一把挣开。
所有的平静一下子全部被打破,露出底下汹涌呼啸着的滔天巨浪,犹如一场海啸,爆时天崩地裂。
“不准你提她的名字你才该死你才该死”
纪扬红着眼睛出剧烈的喘息声,双手用力掐住纪小春的脖子,直到再次被纪小春抓着东西砸下来,这才在疼痛之下松了手。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很快,纪扬像疯了一样地再次将纪小春扑倒,坐在男人的身上就开始一拳一拳地捶。
“你怎么有脸提她的名字”
“你才不配活着”
“你不配”
纪扬的奶奶叫姚小花,曾经是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妙龄少女,被所谓的同乡男人以赚钱为由欺骗到一个陌生城市,又因为怀孕,很快便被抛弃。
她一个人挣扎着生下小孩,就此成为孤苦伶仃的单亲母亲,文化不高,所以给小孩取的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名字。
小春,寓意就是充满希望的春天。
只可惜,纪小春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成为带来希望的好小孩,他好吃懒做、品性恶劣,从小就和混混一起,在外面打架斗殴、偷钱、赌博,他什么都敢,进教管所是家常便饭,到后来,甚至搞大了一个三流师范的女学生的肚子。
这个女学生最后生下纪扬,找姚小花要了一笔钱,丢下孩子跑了。
纪小春将姚小花的积蓄搜刮一空,谎称自己要外出打工赚钱,也跑了。
只留下逐渐年迈又孑然一身的姚小花,抱着对她甜笑的婴儿,默默在漏雨的群租房里抹眼泪。
一眨眼,十八年过去,姚小花在医院时日无多,多年杳无音信的纪小春这才姗姗出现,跪在老人眼前哭着说儿子来晚了。
等姚小花一死,他便立刻将老人的遗物再次席卷一空,同时在纪扬的面前拿出作为“老子”的派头来,翘着脚喝令纪扬赚钱给他花。
后来纪扬将纪小春的腿打折了。
但为了姚小花临终的那句遗言,纪扬也替纪小春付清了医药费和他欠下的赌资。
从此,纪小春就成为纪扬生命里无法被分割掉的那部分阴影,反正生活也没有什么意义和目标,他便将纪小春看成自己养的一条废狗,只要不踏及他的底线,他对纪小春这几年来的索求都照单全收。
也唯有纪小春的存在,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孑然一身,血脉之间的联系依旧存在,就仿佛奶奶从未离去。
在彻底失控之前,纪扬残余不多的理智到底阻止了他自己。
纪小春已经被他揍得无力反抗,此刻只会痛苦地“哼哼”,纪扬从纪小春的身上倒下去,喘着气躺在他身边,头顶的天花板不断旋转着,他摸了摸自己痛的脖子,这才后知后觉地用力咳嗽起来。
没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
纪扬嘴角扯开一抹无声的笑,心想今天来找他的人真多。
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一开门,门外穿着制服的两个男人脸色十分严肃“你好我们是南街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警说你们这里有暴力冲突”
纪扬抬眼,越过警官的肩膀,他看见楼道里还站着几个脸庞熟悉的人,只是目光一对视,那几人便露出躲闪的表情,像是在惧怕他。
哦他们打架的动静太大,有邻居报警了。
纪扬迟钝地想着,他也没顾得上去听民警后面的话语,只是默默地让开身体好让民警能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