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覺得他明澈的笑眼都黯淡了幾分。
「看宋娘子定奪。」章四郎說。
宋矜便答:「多謝世兄。」
但話一說完,氣氛便就冷下來。
章四郎有些尷尬,便告辭了。
宋矜送他離去了,這才低低嘆了一口氣,望著一盞要燃盡的燈火發呆。她僵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但又疲憊得厲害,於是蜷縮在燈前打瞌睡。
她不知不覺間,半夢半醒。
夢見許多年前,因為父親外任做官,途徑老友家,便客居了幾日。
因為是盛夏時節,庭院內荷塘長滿了蓮花,丫鬟們在棗樹底下剝蓮子,剝好了就放入琉璃盞端到她面前。
她晃著短短的腿,一顆一顆吃嫩蓮子。
身側的阿爹在和友人在論國事,論到心痛時,幾人掩面忍淚。幾個中年人說了些什麼,她都聽不懂,只記得一句「甘為社稷萬死」。
年幼的宋矜問:「爹爹,什麼是死?」
阿爹摸著她的頭,說:「是世上人的歸宿。」
「女夫子說,女子的歸宿是嫁人。」她不解地看著阿爹,蓮子鮮嫩的汁水在口腔內迸開,甜得她彎了彎眉眼,「穿紅裙嫁衣那樣漂亮熱鬧,為什麼阿嬤不讓我說死字?」
她記得阿爹搖頭,笑得厲害。
「不是旁人告訴你什麼,就是什麼。」阿爹拍拍她的腦袋,又給她抓了把蓮子,「死當然不好,阿爹就想長命百歲,日日看著沅娘,也日日守著阿爹治下的百姓。」
夢裡的阿爹年輕許多,俊美儒雅。
一切真實得宋矜感到害怕,猝然驚醒過來,渾身又出了一身冷汗,使她的頭腦變得十分清醒。
她掩唇咳出一口淤血,心頭某個念頭變得無比清晰。
阿爹絕不會是畏罪自殺,他是被何鏤殺的。
第14章汴城雨(十四)
阿爹的仕途不算順利,早些年常遭貶謫外放。其中艱難時並不少,但阿爹慣來樂觀,絕非自暴自棄之人。
何鏤便是逼,阿爹也不會妥協。
想通這一點,宋矜徹底斷了妥協何鏤的念頭。信任謝斂是去賭,哪怕眼看著可能要輸,卻還是有幾分希望的,好過讓所有真相蒙灰。
這一夜很難捱。
宋矜換掉濕衣裳,抱膝等天明。
起先月華如水,沒過多久又下了雨。風雨瀟瀟,一時大一時小,拍得木門咯呀咯呀地響。宋矜聽著雜亂的雨聲,腦子裡的念頭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做決定最難的,就是忍不住地左右搖擺,不斷設想。
一直捱到天色將明,破曉的光碟機散黑暗,宋矜才覺得壓抑的胸腔空蕩了一些。
既然要狀告何鏤,必然要寫狀子。
若是出了變故,母親和蔡嬤嬤也要設法安置。宋矜雖然想了一夜,白日裡提起筆,度也稱不上快,快到申時才將將準備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