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见了,猛吸一气一口浓痰就是朝小赵政新鞋吐去,尹姿眼疾手快抄起小侄儿胳膊将他带开。
新鞋无污,万幸。
忽地,尹姿听见了一阵微不可察的牙齿磕碰声,转眼一看,自家小娃崽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抖得极其厉害,像冬天从河里爬起来全身抖得不受控制。
见状,尹姿急忙忙换个动作,把小赵政抱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政儿丢掉石子,停止愤怒。”尹姿用很平静的语气轻声抚慰,“你要记住,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无耻之徒,永远不配进入你的眼中。你的视线只跟随那些更高更远更好的事物。”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小赵政缓缓松开掌心丢掉那颗石子,郑重点头:“政儿明白了。”
“真是个好孩子。”尹姿亲他小脸蛋。
正在这时,石阶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疏远的嗓音:“公子一席话,赵荺受教。”
“嗯?”寻声茫然转过脑袋,尹姿看见一个穿墨色丝绸华服的清俊儒雅年轻男子,见他紧绷的双唇嘴角微微下吊,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傲和轻蔑模样。
“小人眼拙不知公子您是?”尹姿礼貌打着招呼。
“啐!乡巴佬。”谁知那迎宾伙计插过话,口吻鄙夷,“连乐陵君都不识。”
乐陵君赵荺,是当今赵王丹同父异母的弟弟,善音律爱丝弦,在战国享有美名,是个风雅贵公子。
迎宾伙计语气很冲,可尹姿半点目光都不会施舍给他,因为要以身作则,她完全做到了方才自己对小娃崽讲的——决不在无耻之徒身上分散注意力。
“小人尹姿不识紫山真面目。”尹姿放下小赵政,朝赵荺恭敬行礼,“请乐陵君恕罪。”
紫山,也叫马服山,享有“邯郸第一山”的美名,尹姿故意化用苏东坡这句诗,不出所料,再次得到了乐陵君赵荺的友善。
“请尹公子赏光与本君进店小酌一杯。”赵荺发来邀请,语气虽柔和许多,与生俱来的傲慢劲儿却丝毫不减。
“抱歉乐陵君。”尹姿搔搔头,扬起一抹难为情的微笑,“实不相瞒,小人今日不是来喝酒,是有要事想与善悦酒社总执事商议……”
“却被这条狗拦在门外。”赵荺非但没介意自己被拒,反而风趣地接过话。
“是啊。”尹姿郁闷地叹口气。
“公子今日出门遇贵人。”赵荺走下台阶站在尹姿面前,“走吧,本君带你去见王麻子。”
尹姿一愣,很快明白善悦酒社执事看来姓王,且脸上长了不少麻子。
尹姿牵着小侄儿的手,刻意放慢脚步跟在赵荺身后,随他进到一处上等雅厢。
“乐陵君来的正好,今日乐坊刚编了支掐尖嫩的楚曲儿,请您先过过耳?”跑堂伙计忙着献殷勤,眼里压根没尹姿姨侄俩,没招呼他们入座。
尹姿本以为受到冷落的小赵政会出现一丝愤怒,偷偷瞧过去,出人意料看见的是一张表情极其平静,不卑不亢的小脸蛋,心下顿觉一丝纳闷:这娃崽情绪控制能力没自己想的那样差啊,那方才为何要忽然动怒?
晚上回家泡脚时得委婉地问问小家伙了。
“准了。”赵荺这时很考究很持重地掀襟跽坐在华贵的软垫上,腰背挺得笔直,瞥见厢门外站立的两道身影,语气忽转严厉,“去唤王麻子来见本君。”
“喏。”跑堂伙计点头哈腰,却还记得正事,小意问着,“乐陵君还是老规矩,两壶桂海酒,三盘小菜?”
赵荺一声不言语睨视身旁献殷勤的跑堂伙计,用冷漠的目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跑堂伙计登时知趣地缩肩往包厢外走。
赵荺转脸看向尹姿他们,温和地招招手:“公子进来坐。”
尚未走出厢门的跑堂伙计闻此声,脚步踉跄两下险些绊倒。
尹姿牵着小侄儿微笑上前,与跑堂伙计错身时见他脸上还堆着一抹笑,在心底不留情面地给出一个词:舔狗。
姨侄俩在乐陵君下手的案几刚跽坐好,赵荺就问:“公子何国人?”
“回乐陵君,赵人。”尹姿含笑,“不过小人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信手拈来贺老头这句名诗,第三次惊艳住了这位风雅贵公子,他眸中闪出的那一道亮光,毫不遮掩地被尹姿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