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太监连忙上前,将马佳镜韵拉开。并不是所有奴才都有梁九功那种揣测圣心的本事,马佳镜韵又是极为柔美的女子,下手自然不重,而马佳镜韵被扯离三阿哥身边儿,却对着康熙的方向露出一张满是委屈的脸庞,眼尾通红,嘴唇轻颤,眼里含着一层薄泪,被冬日的寒风吹出了几分脆弱的晶莹。
那模样,仿佛是年仅两岁,又胖又怂的三阿哥不给面子,为难了她似的。
康熙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他并非焦躁易怒,残暴凶恶之人。皇考驾崩突然,康熙年仅八岁便登基为帝,外有三番叛乱,内有权臣当政。为了除鳌拜,平三藩,康熙卧薪尝胆多年,唯有将年少气盛全部敛去,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才能保住爱新觉罗的江山。
可他面临如此漏洞百出的算计,明目张胆的勾引,还是胸中翻腾,杀意涌现,只因马佳镜韵如论如何算计,也不该利用年纪幼小,尚不知事的三阿哥,用他的安危做挟持他皇父和妃母的筹码。
“逐出宫去。”
他沉默两息,抿紧双唇,才勉强压下火气。他没有下令诛杀马佳镜韵,全是看在荣妃侍奉太皇太后和他多年的份儿上。
莫说是那还在故作委屈,意图引诱的马佳镜韵神色微滞,满面不可置信,就是那些奴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地上前,是该拉开身段柔媚的马佳镜韵,还是该处置那携辖着三阿哥,默不作声,头也不抬,看起来就没有规矩毫不恭敬的齐东珠。
当然,就是齐东珠自个儿此刻也是心下惴惴的。她搂着三阿哥毛绒绒,暖烘烘,还在打哭嗝的小身子,又轻又快地抬了一下眼帘,觑了一眼康熙帝的脸色,立刻被他脸上彰显的怒意和杀意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将软乎乎的边牧阿哥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想逃避得将脸埋进边牧阿哥看起来十分厚实的背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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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系统,我命休矣。
她蔫蔫地对系统说道,谁知那系统比她还急,连声催促她赶紧磕头求饶,把三阿哥给皇帝看清楚,让皇帝知道她的冤枉。这三阿哥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啊
被脑中系统喋喋不休的求饶指导吵得头昏眼花,齐东珠身形晃了晃,还没来的及开口说话儿,便听到梁九功又急又气地对那两个呆愣的奴才喝道
作死的奴才,赶紧把这谎报事实,勾引圣驾马佳氏赶出宫去不长眼的东西,明儿个可甭跟着我了,叫你们来给万岁爷添堵来的
那两个奴才恍然大悟,连忙去扯马佳镜韵,企图将功补过,让她消失在皇帝眼前儿。那马佳镜韵倒是没料到皇帝不因齐东珠以食物逗引皇子而雷霆震怒,反而先落了她,当即神色大变,颤声问道
“皇上皇上明鉴奴婢不过是关心三阿哥,奴婢又何错之有啊奴婢一片忠心啊皇上,是那个纳兰氏不顾皇子安危,用那粗鄙吃食引诱皇子,更是谄媚讨好无所不用其极,让小皇子对我等心生嫌隙啊皇上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颤颤,话语却十分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梁九功悄悄觑着康熙的脸色,见他眼尾杀意尽显,连忙踹了他身前动作拖沓,唯唯诺诺的奴才一脚。
蠢货,还不赶紧把人弄走
那马佳镜韵还在颤声喊冤,此刻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恐惧了。她没想到在这天花肆虐的紧要关头,皇帝竟然不立刻处置这让三阿哥吃不明物的纳兰东珠难不成真叫她们猜着了,皇上真的被纳兰东珠这张狐媚惑人的脸给蛊惑了
可若是如此,她马佳镜韵又差在哪里她对小主子一片关怀,资容样貌,人才品行,丝毫不比那马佳镜韵差半分凭什么她就入不了贵人的眼
她又恨又惧,也不肯放弃,硬生生被两个急于将功补过的太监拖到了院门口儿,钗都散乱了,口中还说着
奴婢求见荣妃娘娘,奴婢有愧于荣妃娘娘所托啊
而她此刻搬出荣妃,更是让康熙的怒意火上浇油。他当初允了荣妃让娘家人入宫照料小阿哥,本是出于对荣妃的格外开恩和对幼子的一片怜惜,可谁知荣妃竟找了这么个贼子野心的人入官来瞧三阿哥那表现,便知三阿哥对这个所谓的姨母没有半分好感,平日
里也没受过这娘家姨母的善意关怀。
马佳镜韵确实极为机敏,此刻察觉自己惹了皇上不愉,立刻搬出荣妃来转圜。她心知自己入宫全是看在荣妃的份儿上,企图用荣妃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唤起康熙的怜悯。
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康熙此刻的沉默已然是对荣妃脸面最大的保全了。直到被拖出院门儿,马佳镜韵也没得到皇帝的一句宽恕的话儿。
齐东珠此刻还有些懵。她在马佳镜与皇上一同现身的那一刻,便知道马佳镜韵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将皇帝请来了这西四所。也怪她草率,她之前还敢沉溺在边牧怂崽毛绒绒的温暖中乐不思蜀,不过是因为她并不觉得马佳镜韵有这么大的能耐,劳动一国皇帝。
可谁知今日这事便给了过度轻敌的齐东珠一耳光。马佳镜韵当真寻了法子请来了康熙,而且是一个不知为何怒意昭彰,杀意蒸腾的康熙。
齐东珠其实不觉得自己能躲过这一遭了。不过她也不太过恐慌,自打现代的她被车撞得七零八落之后,她在清朝宫廷中过的每一天都算是额外赚的。尤其是她还遇到了比格阿哥这样又萌又暖的胖崽,和边牧阿哥这样怂唧唧却无比可人儿的萌崽,遇到了始于利用却交互真心的翠瑛,和面容绝尘,温柔莽撞的卫双姐。
她心底盘算着,只盼着康熙也将她像马佳镜韵一般逐出宫去,届时她虽然无缘再见宫廷之中的人。但也免除了未来的一切可能会掉脑袋的际遇。
齐东珠知道,自己是极为不适应宫廷的。她社恐,口舌笨拙,不懂规矩,心里对随时能收割她性命的皇权抱有抵触和蔑视,也并不愿意仅仅为了生存而扭曲自己的想法,成为谁的奴才或者谁的主子。
她不愿意为了宫廷而改变,或许出宫是最好的出路,即便她此刻心里却是有些遗憾日后无法再将那软软胖胖的比格阿哥纳入怀中了。
齐东珠会想他的,或许在许多年后的乡野之中,她会听到这个曾经被她抱在怀里,安静地吸吮乳汁的小奶比御及天下的消息。
这边厢,不管系统怎么在齐东珠脑子里歇斯底里地催促她赶紧服软求饶,齐东珠也无法突然开窍,立刻憋出一连串儿华丽词藻打动正在盛怒之中的康熙帝。
她不知康熙为何突然先作了引他至此的马佳镜韵,而不是偷偷给边牧阿哥塞奶糖还教边牧阿哥握手的她。她脑中思绪乱得很,也确实被康熙彰显的怒意和杀意骇到了倒不
全是因为康熙展现出的生杀予夺的权力,齐东珠目前为止还没长出这个年代的人该有的脑回路,而是单纯的因为康熙身材过于高大,眉眼之中的怒火又十分锐利
一个一米八五的壮汉居高临下的怒视着齐东珠,怎能不让齐东珠感到胆寒呢。
她搂着因为刚才的一系列变故而停止了哭泣,虽然还是背着怂怂的飞机耳,却偷偷在齐东珠怀里探出一双小狗眼的边牧阿哥,自个儿也抬眼迅觑了一眼康熙的脸色。寻思着怎么开口才能在不被伤筋动骨的情况下被赶出宫去。
康熙自然是看到地上着一大一小两人并不怎么聪明隐晦却十分一致,又怂又怕的目光了,一时之间竟觉得像是自己大惊小怪,借机生事,欺负了这一大一小似的。
感受到三阿哥胤祉恐惧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又迅地收了回去,这一向说一不二的一国之君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他此刻已然看得出来,眼前的这小奶母对于三阿哥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对他的幼子喜爱得不行,就像当时康熙看到她对于四阿哥胤祺也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一样。
这本是有些冒犯皇家的。奶母的职责只是喂养和伺候小主子,而非凭自己的喜恶行事。模糊了主奴界限,日后也会生出无尽的是非来。可康熙到底不是彻底无情之人,他明白正是乳母对小皇子皇女产生的这些温柔的哺育之情,才能给小皇子小皇女的安危多几分保障。
他是怜惜幼子,对这小奶母胆大妄为行径的怒意也消散些许,反而生出几分探究的意味来。“你给三阿哥吃的什么”
他询问道,声音还因为方才的怒火有一些紧绷和僵硬。
呃,奶糖。
齐东珠没想到康熙会亲自过问这种小事,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乳黄色的自制奶糖来。楞楞地递向了康熙的方向。
康熙身旁的梁九功瞪大了眼睛,盯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奶母,心道,好嘛,半个月过去了,规矩那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学会。
康熙倒是不以为忤,亲手接过了小乳母递来的油纸包。他温热的手指触碰了小奶母有些冰凉的细腻指尖儿,小奶母立刻便将手指缩了回去。
梁九功在一旁焦心地看着,却见他主子脸上的怒意已经缓和下来了,心知今儿又叫这半点儿规矩都没有的小奶母歪打正着,逃过了这一劫,心中暗暗松了口
气,脸上又换了副脸色。
“万岁爷,可叫奴才找人来验一验”
康熙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和三阿哥抱成一团的小奶母,扫了扫她一双仍旧纯净无垢的眼,竟然亲自掀开油纸,在梁九功的惊呼声中,取了一块儿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