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錦遞了茶來,把蒲桃往裡面擠了擠,蒲桃哼唧了一聲,從炕桌底下翻找出針線活計,努努嘴說:「你看她,她就從不跟我客氣。丈量我脾氣好,惹你姐姐生氣了,姐姐給你撅下炕去!」
煙錦伸手要去擰她,被蒲桃躲過了。鬧了好一會,才想起好像冷落了搖光,忙湊近了些看:「我瞧你氣色好多了!」
「比先前舒坦些了,多謝你記掛著。」搖光抿嘴笑了笑,煙錦又問:「前頭差事當完了?」
「回來取個東西。」搖光話未說完,就聽見小丫頭子隔著窗戶喚:「姐姐們,前頭有茶水上的差事來了!」
「青天白日的,來的什麼客。」蒲桃嘟囔了幾句,穿好鞋又下了炕:「一定是那永和宮的寧嬪娘娘,隔三差五來這兒混口茶喝。哪兒是混茶,是想撞見主子爺吧!尋常也沒見她這麼孝敬老主子。」
「還有貴主子!」煙錦捂著嘴發笑:「合著把咱們這兒當作是賺賢良名聲的地界了,你不知道,上回貴主子來了我奉的茶,與芳姑姑讓了好幾回,才在炕上坐了。什麼也不干,遠遠地就那樣望著。我的天爺呀,老主子在榻上躺著,貴主子在炕上坐著,尋常人家媳婦也不擺這樣的譜,何況也她也不是什么正經媳婦不是!」
她們笑鬧著去了,倒把外頭傳話的小丫頭子嚇個半死。搖光這裡開了螺鈿柜子,從抽屜邊角的荷包里摸出一塊碎銀子,含笑朝那小丫頭子招了招手,囑咐道:「好妹妹,這話你聽著就是了,不要在外頭張嘴亂說,知道嗎?」
那小丫頭子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朝她咧嘴一笑,眼裡皆是歡喜的光彩:「多謝姐姐。姐姐放一萬個心好了,其實不勞姐姐教導,我也明白的。宮裡私底下議論主子是大罪,只是這二位主子開外,誰沒私底下說過兩句呢?」說著便將辮子一甩,蹦蹦跳跳地去了。
搖光錯愕了一晌,參一參這話里的味道,不免失笑。她這才發現,蒲桃和煙錦所說的情況她似乎很少遇見,因為每當貴妃和寧嬪來的時候,她總有別的差事,不單單是貴妃和寧嬪,就連後宮中的其他主子、宗親福晉來拜訪探望,她也常常無緣得見,不在跟前。也許究竟是因為她是罪臣之女的緣故,這並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也不值得宣揚,所以能避則避,能躲則躲吧。
其實那個小姑娘會讓她有一剎那想起她的表妹,那是姑母的女兒,生在早春碧草抽芽的時節,故而起名叫稚芳。稚氣青芳草,鳴雀滿池塘。早春花信已到,便是喬木可望,春山不遠了。
原本定的是襄陽侯家的公子,來年二月成婚的。
原來寒冬如此漫長,春日並非可以期盼。
今兒天氣很好,難得出了太陽,天光大亮。重重紅牆上的琉璃瓦層疊逶迤開去,令人想起皇帝袞服上的八團金龍,那樣精巧的繡工,原本出自三處織造。飛龍盤踞,鱗片以金線配玄色,栩栩如生,望之生懼。
她覺得眼角酸酸地,好像心頭一口氣積鬱不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也許是被彩繪雕梁給迷住了眼睛,所以忘卻了自己的來路嗎?
忽然有個小太監順著牆根兒來了,遠遠就朝她打了個千兒,帶著一個精巧的食盒,裡頭是一瓶藥,那小太監就放在窗台上,笑嘻嘻地道:「又見著姑娘了,齊太醫叫我給姑娘送藥來。每日以溫水送服兩粒,能驅寒健體的。」話說完,也不久留,一溜煙又去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回,齊太醫便是眼下給太皇太后看病的那一位太醫。其實她也很奇怪,她與齊太醫不過幾面的交情,人家是國手,只需要盡心侍奉好太皇太后一人即可,怎麼忽然多了一份心來照看她呢?
所以她雖收著,其實也沒吃。倒是那小太監,隔三岔五,總要來送一次,也不知道他是哪裡當值的,只知道他叫長壽,擅長來無影去無蹤。
小瓷瓶子也很是精巧,上面是青花,畫的四時花卉,握在手中瑩潤生涼。
搖光在屋子外站了會子,這才折回裡間,從螺鈿柜子里翻出一方帕子,簡簡單單的落花流水紋樣,和手中的並無二致,只是一個是香色,一個是群青。
上用之物果然精巧異常,她就著天光仔細端詳,那光亮便在帕面上流轉。臨溪亭上初見,一件石青色暗花綢的坎肩,負手隔著欄杆觀魚,站在那一片琉璃世界裡,淡漠地訓斥著她,告訴她,在這四方城裡,連哭也是一種罪過。
那時她還想著,能在宮中遇見這樣一個人,至少看見她哭能給她遞一方帕子,肯不亂說與人的,必然是一位大善人,她要記得他在哪裡當差,以後是要報答他的。
她尋了個盒子,將兩方帕子仔細疊好了,一併歸置在盒裡,過角門往養心殿去了。
皇帝在東暖閣磋磨了半日,才回到養心殿。甫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穿著石青色褂子的身影在養心殿的廊子下焦急地徘徊。聽見聲響就馬上回過頭來,十分殷勤地給他行了個禮:「嗨呀我的萬歲爺,奴才給萬歲爺請安啦!」
皇帝被他這咋咋呼呼的請安鬧得頭疼,擺了擺手說伊立吧,將眉頭一挑:「你不是悲痛欲絕稱病謝客嗎,怎麼,今兒捨得出來了?」
小端親王掃掃馬蹄袖起身,屁顛屁顛跟著皇帝進了東暖閣,環視一圈,慘然一笑:「要是奴才真的絕了,我阿瑪估計會把我撅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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