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只是點點頭,承認了這點。倘若在過去的十年裡,都是豐塞卡在為他的學生提供幫助與庇護,那他也沒什麼好挑刺的。
到了清晨,阿加佩就早早起床,熟練地規划起花園的土地。
哪裡種豆子,哪裡種草莓,哪裡填上香草,哪裡栽植百合、玫瑰、風信子和滿天星,哪裡安置蜂房……他高高興興地安排著一切。在塞維亞宮,連花園裡種什麼都得暗合著政治意義,如今終於可以拋開繁文縟節的桎梏,阿加佩也像是重活過來了。
赫蒂太太聘請了幾個的傭人,現在,她可是這個家裡貨真價實的掌權人,在家務與財政方面說一不二,擁有女王一般的權威。她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將兩棟房屋改裝成煥然一的樣子,這實在比得到金山銀山還叫她快活。
渴望得到賞識的人群蜂擁而至,方圓數十里的家具商,金銀匠和雕刻家都在阿加佩門前匯集了。女管家坐在他們中間發號施令,威嚴地揮著手,腰間金庫的鑰匙叮噹作響。
她牢牢記著家裡人的喜好,又依著自身的審美,將運送來的家具、掛畫與裝飾品填充到合適的角落。很快,深棕色的地毯與奶油色牆紙互相映襯,胡桃木的桌椅與深綠色的琺瑯花瓶搭配,顯出鬱鬱蔥蔥的生機;牆壁上沒有懸掛油畫,更不安插獸,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刺繡的乾花藝術品,以及編織著花卉的哈勒姆掛毯。
書房,會客廳,儲藏室,馬廄……女管家只是粗略地復刻了一些塞維亞貴族的宅院配置,立刻就在附近的城鎮掀起了一場時尚風潮——誰要能在子爵家裡喝一次下午茶,那收穫的談資,真是可以從今年吹噓到明年啦!
莉莉也沒有閒著,當然了,比起波瀾詭譎、勾心鬥角的塞維亞宮,這座海濱小城肯定是不夠她施展的。
自打阿加佩解開了社交禁令,允許外來的請柬寄到家中之後,總督的家人來過,地方治安官的妻女,以及名聲很好的地主鄉紳們都來過。恰巧近兩年上層社會的潮流,是無論男女都以纖弱,雪白為美,莉莉不過與他們見了三面,就把總督那兩個弱不禁風的兒子迷得暈過去好幾次。
「他們再這樣的話,我就要真的唆使他們去死了哦。」莉莉面無表情地說,「與其死在我們家,還不如早點在別的地方死了比較省事。」
……沒關係!阿加佩在心裡安慰自己,和真正的斯科特人一比,莉莉已經純白無瑕到接近天使的程度了!
「我跟總督說清楚,好不好?」阿加佩哭笑不得,趕緊安撫女兒,「他的兩個兒子再也不會出現在咱們家,也不會再見到你,怎麼樣?」
莉莉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
「算了!」她忽然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慫恿他們去前線參軍呀,我倒要看看,這兩個小雞仔兒多久才能死在其他人的槍口下面呢?哈哈!」
阿加佩:「……」
莉莉爽朗地「哈哈」了兩聲,給他哈得腦門都出汗了。當天夜裡,他就給總督寫了信,要求對方家裡的傻兒子再別過來了。
這事讓莉莉知道後,不禁在背後哀怨地瞄了父親好久,還是阿加佩答應給她買一條壓滿貨艙的雙桅大船,讓她試著去投資經商,才算把她哄得眉開眼笑。
一家人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軌,三個月後的一個午後,清晨才剛剛下過小雨,陽光慵懶地徜徉在潮濕的雨水坑裡,映出些七彩的虹色。一個格格不入的人影就騎著馬走在路上,過往的行人無不停下腳步,驚訝地瞧著他。
這個男人披著黑衣,騎著黑馬,頭上的三角帽仿佛尖銳的鳥喙,還點綴著漆黑的烏鴉羽毛。無論無何,他高大,肅穆,沉默,像某種死亡的預兆,悄悄降臨在人跡罕見的街頭。然而,他同樣是忐忑的,緊張的,人們看到他緊緊攥著韁繩,詢問子爵的住處是否在招攬僕從時,話語似乎不能在他的嘴唇間流利地滾動,非要打兩個磕,才能完整地吐露出來。
「是、是哩!」被他問到的人結結巴巴地回答,努力讓自己的鄉土口音不那麼濃重,「子爵老爺最近是在招人,沿著街往前走,一直走到頭,就到他家哩!」
男人輕聲道了謝,馬蹄聲一路遠去,被他問著的人還沒回過神來,只是呆呆地盯著背影看。
門鈴被敲響了,來的女傭探出一個頭,驚奇地瞧著這名高大而蒼白的男子,目光中忍不住就帶了幾分畏懼。
「您……您是做什麼的?」她鼓起勇氣,大聲問,「這裡是子爵老爺的宅邸,不是可以隨便進來的地方!」
但男人只是垂下頭看著她,低聲回答:「我來應聘這裡的僕人。」
仆什麼人?什麼僕人?
女傭傻眼了,這時候,前廳的女管家聽到動靜,於是走出來看個究竟。當她看到男人的身影時,立刻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驅逐的話在嘴邊轉了又轉,最後,她還是沒能擅自下了決定,而是從花園裡喊來了這棟房子真正的主人。
阿加佩穿著園藝用的圍裙,戴著白色的頭巾,手上,腿上全沾著髒兮兮的泥巴,但是他站在這裡,就像國王面對他卑微的臣民,女傭分明看見,眼前這個一身黑的男人當即微彎下了腰,似乎無法承受一樣。
周遭沉默許久,她才聽見子爵開口。
「你想幹什麼?」子爵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