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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3页)

太上非圣人,胸怀不至于宽广得丝毫不受影响,相父和母亲都教她“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她不记恨已是尽了力。

闻罢合璧语,太上没说话,示意斟酒。

酒斟满,外面一道脚步声响起,汴京漕运使刘毕沅现身太上雅间前,拾礼道:“臣漕运使刘毕沅,拜见太上皇帝。”

“免礼。”柴睢稍抬手,合璧受意退下,刘毕沅得允近前,得示坐。

合璧落下小閤子门帘,阻隔了外面无数双暗中窥探的视线。

刘毕沅在下首敛袖入座,用寒暄作开场白:“送请柬是公家之意,闻他言,不日前他尝与您意见不一,他冲动了些,故欲借此机会向您赔罪,您肯前来,公家闻知后龙颜大悦。”

柴睢没出声,最是懒得应付虚伪套话,心想柴篌想道歉,你让他来啊。

太上不言,刘毕沅心知肚明,也不尴尬,继续道:“太上尊驾降临,臣唯恐招待不周,故尤其上心些,方才内院来消息,道是李娘子去牡丹临荷亭见位老朋友,泓瑞是臣部下漕运官,为人为官都不错。”

“好官难得,”柴睢顾左右而言他道:“能得一好官,是百姓之福。”

话罢,吃口热酒,太上道:“比起李氏女,漕运使两度去信梁园,此刻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左右试探。”

试探李清赏在她这里究竟属于何种存在,她自己也纳闷儿呢好罢。

刘毕沅尴尬一笑,暗觑太上脸色,道:“臣不敢,只是李娘子所佩蟠螭纹实在不寻常,臣等不知实情,唯恐冒犯怠慢。”

蟠螭是太上梁王图腾,凤凰是圣太上图腾,凡用此二图腾之人,皇帝亦要敬三分。

刘毕沅记得,三年前他妹妹拜皇后时,发现所用凤凰纹头无彩冠,“天子龙皇后凤”,这是规矩,父亲让柴篌责礼部,要求为凤凰加上头顶彩冠。

礼部尚书傅观当殿驳皇命,言凤凰和蟠螭乃二太上图腾,皇后所用凤凰必须与圣太上区别开,是故皇帝便算杀了他,他也不会给皇后凤凰纹加彩冠。

傅观诚是文人铁骨,满朝文武无不赞同之,似乎他们反对声喊得越高,就越显得当初背刺君父之举是迫不得已,越突出他们忠君体国。

柴睢是禅了位,可柴睢及其母亲柴聘在部分朝臣心中的地位确实无可撼动,也便正是此事,柴篌一直以来对柴睢充满忌惮和不满。

“不怠慢她是应该,”柴睢稍微斜身靠在交椅中,语慢声低,神色俨肃,“其兄为国平乱而亡,李氏作为烈属,自当得敬重而优渥生活,漕运有异议?”

“臣不敢!”刘毕沅欠身,对太上之问表示惶恐,心思已拐九曲十八弯。

稍顿,他唏嘘道:“李娘子也是可怜之人,据臣所知,庆城军副指挥使李舍本可以不成英烈,如若他没有马革裹尸,李娘子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家破人亡。”

柴睢调了调坐姿,清冷目光看过来:“此言何意?”

“这……”刘毕沅为难住,看起来在为自己失言懊恼。

柴睢执盏饮酒,平静脸色让人捉摸不透,善解人意道:“若觉为难,不讲也罢。”

“啊?”饶是心思沉稳如刘毕沅,也被太上的不按常理出牌创了下心灵,连忙摆手:“不不不,您既有问,臣当知无不言!”

漕运使可心说哩,怪不得柴篌那缺项子动辄要与让他大位的亲姐姐吵架,太上梁王着实让人出其不意。

刘毕沅拿出份陈条呈送太上面前,道:“当时核定英烈,内阁派有司下庆城军,核定过程中,有官员从李舍的仵作格目中看出点端倪,遂私下调查呈文送回汴京,有司不敢怠慢,转入内阁,到了家父手中。”

他爹刘庭凑在柴篌登基后,拜领了内阁谨身殿大学士。

“如此,”柴睢一目十行把陈条阅读,边问:“照你陈条中综合所述,你认为李舍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仵作格目上,使李舍毙命的弩·箭非是流寇土匪那等乌合之众所能有,而是出自汴京。

刘毕沅起身至小閤子口,拿了红绸盖着的证据弩·箭再呈来,道:“此箭头上标记虽已挫掉,然根据弩·箭规格与质地,不难查出它出自……”

刘毕沅沉默下来。

“出自?”柴睢抬头看他一眼。

刘毕沅双膝跪地,伏下身去:“此事非同小可,臣万不敢以一家之言扰乱圣听!”

“你想说这是三大营的弩·箭罢。”柴睢语慢声低问了这么一句。

她合上手中陈条,把托盘上的箭头与箭身分别看几眼,那上面泛着血液干涸后特有的黑,若无意外,应该就是李舍之血。

三大营是拱卫汴京的守备军,现任指挥使冯凭乃识城军出身,现任内阁次辅华盖殿大学士刘文襄的学生,身上妥妥被印着“咸亨旧臣”的标签。

刘文襄者,阁老赵长源门生,与首辅和光一样,被新朝暗中划为太上旧势力。

柴睢问罢,食案前,刘毕沅吓得以头磕地,诚挚而惶恐:“家父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万不敢以半点虚假蒙骗太上,他特命臣在如此场合禀向您知,便是无意将此上升到朝堂,太上明鉴!太上明鉴!!”

不怪刘毕沅胆小,实在是旧帝积威摄人胆魄。

在今日之前,刘毕沅只在几年前禅位大典上,远远瞧见过柴睢冕服加身的模样,可惜冕旒遮面,他未得见过咸亨帝真容。

他以往听柴篌口中所言的柴睢,不觉得能被朝臣和百姓逼迫禅位的柴睢是英明睿智之人,而今近距离面见太上之后,他于一身冷汗两股颤颤中衷心暗叹,原来这才是真正上国天子模样。

太上未布威,未动怒,不过轻飘飘一句疑问,刘毕沅便感觉自己被小閤子里的空气压着,不由自主跪地磕头。

如此比较来,柴篌那缺项子算个球,穿上龙袍他也不像天子。

柴睢把陈条和托盘一并往外推,拿起旁边的热毛巾擦了手,起身道:“孤闲身不闻事,你应去找有司,若当真事有冤屈,都察院、大理寺及刑部三司必还真相于大白,孤吃了几口酒,出去清醒清醒,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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