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烫手山芋?
把布子立交给朝臣,则代表梁园打算找皇帝报鄣台抄没之仇了;梁园自己处理布子立,则代表太上梁王选择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如今好不容易四海升平,梁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挑起和大内间的矛盾,偏柴睢不是位会吃闷亏的主,一般有仇她当场报。
旧臣们知旧主做事有分寸,内阁干脆抄起手看热闹,古来新旧交替总会有各式各样矛盾出现,而后再被一个个消灭,最终走向融合。
至于你死我活的局面?内阁的存在便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出现,杜绝如仁宗朝之前的八王之乱般,把帝王柴氏血脉杀凋敝枯萎的情况再出现。
料刘庭凑也早已反应过来这些事情,他之所以将计就计故意去找皇帝求助,说白不过是想紧紧手里风筝绳,叫皇帝知道自己飞得再高,绳子这头也还在他刘庭凑手里握着。
太上明知此进退维谷之境也要先一步抓住布子立把烫山芋揣怀里,目的无非是保李清赏。
还别说,刘毕阮这回下的连环招算是有点水平,倘梁园不先一步把布子立抓住,有司接手此案后第一下狱者便是嫌疑最大的李清赏姑侄。
李清赏姑侄下狱,无论其是否清白,必不可少先要受些皮肉之苦,柴睢不忍心李清赏受罪是首要,其次,与李舍生前交好的庆城军指挥使路燕隆,也绝不会对李清赏身陷囹圄无动于衷。
届时,无论路燕隆是用庆城军名义还是以私人名义与梁园联系上,此事一旦被有心者躲在暗处稍微推波助澜,风波必起汴京城。
有时柴睢也纳闷儿,真不知刘毕阮是真愚蠢还是聪明过头,一招下·毒几乎把所有人牵扯进来。那刘庭凑倒是聪明,知道即便东窗事发其实也不要紧,却装傻充愣实打实把皇帝从明面上拉下水来。
若说在柴睢昏迷未醒时,谢随之接见咸亨旧臣刘文襄之举动,是太上势力对皇帝柴篌的敲打警告,警告已经抄没了鄣台的他别再妄图趁太上伤重而对梁园做小动作,那么柴篌他老丈人便是实实在在一脚踹到柴篌屁股上,告诉他:
小王八蛋,收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罢,晃晃脑子里的水看清楚,在“上有梁园皇王下有和光内阁”的双重夹击中,只有我们刘家对你忠心耿耿,只有我们刘家能保你坐稳黎泰大殿!
在这个过程里,内阁如所有人希望那样暂时沉默没有发声,这使得柴睢、柴篌、刘庭凑三人感到些微意外,毕竟和光那老头是个宁折不屈的性子,不会置之不理。
直到今晨大内传消息给梁园,道是皇帝将要下午摆驾来拜太上,那么今日下午起,这台戏就轮到内阁唱主角,柴睢心里比刘庭凑更清楚真正布下这个几连环计谋,把刘庭凑刘毕阮父子、梁园以及庆城军路燕隆都算计进去的人,是皇帝柴篌。
在随之把下·毒之事探查清楚时,隐藏在大幕之后操控傀儡的柴篌,便清清楚楚出现在梁园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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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回去没多久,暗卫长郑芮芳来报布子立被暗害身亡的消息,彼时水钟刻漏恰指在午半,柴睢正坐在饭桌前吃饭。
听郑芮芳耳语罢,太上点点头,没说话。
坐在旁边的李清赏也放下了别扭捏在手里的小饭勺,便听柴睢问:“吃好了?”
“手酸。”李清赏右小臂搭在桌沿,右手虎口包扎着,做甚么都不方便。
同样因放毒血而包扎右手虎口的柴睢,反而跟没事人样筷子勺子随便用,闻言伸手来端李清赏的饭碗。
“做甚么?”李清赏问。
“喂你,”柴睢左手端碗,右手熟稔地用饭勺挖起焖饭递到她嘴前,“不烫的,张嘴。”
旁边,非常有眼力价的郑芮芳默默退出了厅门。
李清赏:“……”
李娘子受宠若惊想说不用喂来着,奈何面对人已经坚定地把闷饭怼到她嘴巴前,她只能选择乖乖张嘴吃。
被喂几口后,李清赏咀嚼着咸米观察柴睢脸色,试探着要吃配菜,柴睢也是一言不发夹配菜来投喂。
不紧不慢吃下半碗焖饭,李清赏问:“在发愁甚么?”
“布子立死了,就刚才,”柴睢平静开口,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饭碗,“希望有人会跳出来说梁园草菅人命,要我给个说法。”
“……死,布子立死了,”李清赏震惊得脑子一懵,咕咚咽下嘴里食物,说话有些磕巴,“一般人这种时候,不会希望有人来找事。”
低头拌饭的柴睢掀起眼皮,意味深长看过来一眼:“只怕没人来找事,我不想老老实实吃下这个闷亏。”
毒得她鬼门关转一圈,难不成她还要自认倒霉?
眼瞧着脸色仍旧有些不太好的人嘴一撇满身委屈,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眼泪从那双清澈眼睛里掉出来,李清赏伸出包扎着细布的手摸摸柴睢脸颊,用哄孩子的语气宽解道:
“哎呀我们殿下委屈了,不会要哭了罢,那知布子立身死者多否?如若不多,你或可把消息暂按下来。”
对于柴睢和梁园那帮谋士属臣干的事,李清赏只是猜测个大概,若当真要她仔细分析,她其实反而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然后呢?”柴睢抬头看过来,端着碗的手落放到大腿上,颇为期待的模样。
李清赏微笑道:“然后你就可以等等看今明两天,最晚到明日傍晚,你可以等等看这段时间里会有甚么事发生。”
李清赏没混过官场,不懂那些人“走一步前后各算三步”的弯弯绕,但她笃信,这件事里总有比梁园更着急的人在。
却不料上一瞬还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人,下刻便眼睛一眨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明朗若云开雾散。
变脸如翻书般飞快的人笑吟吟道:“你看,你明明很关心我,却非要装作无所谓,露馅了罢——嘶!疼!”
太上梁王被人掐了一把,掐在大腿上,一手端碗一手揉着被掐的地方,继续嗤嗤笑。
“让你给我下套,掐你活该,”李清赏羞得一层薄愠,脸颊发热,气势不足地威胁:“别笑了,再笑还掐你,再骗人也还掐你!”
柴睢又想笑又得忍着,讨好地挖勺饭递过来:“今晨收到消息,昨夜国丈父子去找皇帝,皇帝答应他们今个后晌来梁园。”
“皇帝来这里是要替幕后真凶说情?”李清赏嗷呜一口把饭吃下去,趁机瞥眼柴睢右手虎口处的细布,并未见渗血水。
就奇怪,同一天在同个地方开口子放毒血,为何自己现在尚不敢乱动伤处,柴睢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能给她喂饭?
柴睢自然捕捉到李清赏瞥自己虎口的目光,心里莫名像是被小奶猫爪子挠了般,一个没兜住,嘴贱道:“想知道啊,不得说点好听的来听听。”
下一刻,手中饭碗被端走,李清赏转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埋头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