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不吭聲,馮嶸屈指敲了敲桌面,忽然拔高音量,「你說說你,怎麼就惹了這麼一尊神,人家混黑的,咱們得罪得起嗎?」
章美霖終於抬眼與馮嶸對視,只兩三秒,復又垂下眼。
那道目光筆直堅韌,當中包含許多馮嶸看不懂的東西。四目相對那一瞬,他隱約從中覺出一絲不經意流露出的鄙夷,後續的沉默仿佛也是對這場把戲不屑拆穿的冷眼旁觀。
他的眼珠子又轉了幾轉,再開口語氣和緩不少,「家裡老人身體怎麼樣了?」
「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馮嶸緩緩搓著手,低頭想能套近乎的話題,「聽說你女兒書讀得挺好,在實驗上學?」
章美霖點點頭。
「不是市區戶口得交借讀費吧?」
「是要的。」
「哎呦,那學校借讀費可不便宜。家裡情況這樣,還供啊?」
「要供的。女孩子一定要念書的,再困難也得供她念。」
馮嶸臉上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弟妹呀,要我說你就該找個人幫襯幫襯。家裡就你一個人頂著,一天兩天還好說,三年五年十年……日子還那麼長,老的小的都得靠你,怎麼頂得住。趁著現在還年輕,早點作打算,對你對小孩都好嘛。」
章美霖低著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有個朋友,這個……」馮嶸停頓了下,扣扣腦門,思忖著要如何開口,「人呢,是很不錯的,生意做得很大。這樣,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聊一聊,說不定就有緣分,你說是不是?」
章美霖輕輕笑了下,「他多久找一段緣分?一個地方一段的緣分,還是跟著走的緣分?」
「嗨!說哪兒去了。人家正經找對象,當女朋友處的。」
章美霖不置可否,馮嶸當她默認,很快安排了見面時間地點。
見面前,馮嶸特地叮囑趙延昌,「她男人沒了,家裡用錢的地方多。我跟她說處對象那麼處,你別太直白,上來就辦事。這條魚得慢慢釣,保你過癮,絕對夠味兒。」
「怎麼?試過啊?」
「哪能呢,上不了手。」他笑得意味深長,「就看趙老闆的本事了。」
其實章美霖心裡清楚得很,正經談對象怎麼會約在燈光曖昧的歌舞廳包廂里。並且那個男人她見過,土老闆鬧事那天,他也在場。那群餓狼般的貪婪目光中,有他一份。
可眼下她深陷泥潭孤立無援,再沒有上岸的機會。
兩人很快在一起。趙延昌出手闊綽,衣服、飾、零花錢都沒少給。他們經常一起出去吃飯、逛商場,像一對普通情侶那樣約會。可沒過多久,有個女人找上門來,叫方薇,是趙延昌的妻子。
往事樁樁件件不堪回,章美霖抬起胳膊,再一次壓在眼眶上。十月的夜風已有些許涼意,藥流後的清宮手術才過去半月,她經不起涼,手腳冰冷冷的。
意外有孕又果斷處理掉,從頭到尾她都沒跟趙延昌商量,事情瞞不過被發現,趙延昌大怒,兩人關係降至冰點。
她知趙延昌並非良人,託身於他也是生活所迫,本想等饒冬青上了大學再作打算,但事情變化快,她不得不安排饒冬青去住校,開始著手找住處。
可這個女兒一點都不讓人省心,放她一個人住校,章美霖怕她心變得更野。
饒冬青十六了,和章美霖當年一樣,情竇初開,意有所屬。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饒冬青對待感情那股執著倔強的氣性,和她當年如出一轍。
晚上方紀輝砸門,章美霖道歉陪笑過後,再不敢弄出大動靜。她重關上門,拿來毛毯裹住饒冬青,「聽話,跟那個男生分開。」
饒冬青把頭埋進雙臂間,並未答話。章美霖伸手捧起她的臉,壓低聲音訓斥,「大晚上帶你回家,他什麼心思我能不知道嗎?出了事,吃虧的是你!」
「他沒有!」饒冬青紅著眼替他辯解,「你根本就不懂!」
「不懂什麼?不懂耍耍嘴皮子說點好聽的,就騙女孩回家,就愛得不行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真心對我好。不要拿你沒經歷過的事,隨意評判別人的感情。」
章美霖席地而坐,長呼出一口氣,點點頭,抬眼直視饒冬青。
「好,那我們來聊聊所謂的愛情。怎麼樣算得上愛?上千人的演出場地發生踩踏,第一反應把你護到身子底下算不算?房子起火,所有人都跑了,就他衝進去救你,死也要死一起算不算?凌晨騎車去鎮上,來回十多公里山路,就為了給你買塊糖糕算不算?把一年掙來的錢縫內衣里,坐四天三夜火車不敢合眼,拿回來全給你算不算?給你個家,讓他的家人也都對你好,算不算……」
刻意壓低的聲音越來越急,最後哽咽住,頓了頓,又說:「你們經歷了什麼,這麼輕易就把愛掛在嘴上,擔不擔得起這個字?」
兩人相顧無言,默默垂淚。寄人籬下,連哭都要克制小心。
章美霖伸手替她抹去滿臉淚水,「你現在只有一件事,就是把書念好。你要爭氣,要有養活自己的本事,不依靠任何人,明白嗎?」
饒冬青重重點頭。
「你不明白,但凡聽進去一點,就不用我一次次重複這些話。」
饒冬青也伸出手替章美霖擦淚,「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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