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盏伸手要扶,赵荀先一步挡在赵盏身前,将女孩扶起。赵盏说“孩子,我外出办事,不能带着你。你跟着大伙往临安走,路上也有个照应。”那女孩说“老爷,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买下了我吧。”她跑到一旁的树下,折下一段小树枝,插在后颈的衣服里。不远处的官差喊道“干什么呢?放下了!”说着就往这边走。那女孩吓得躲在刘护卫身后。刘护卫将她护住,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迎着官差。那官差心里一凛,知道不好惹,不敢过来。仍是说“本县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走开几步。“再让我看见,抓你们进县衙先打一顿板子。”那女孩瑟瑟抖,刘护卫冲她笑笑,带她到了赵盏面前。赵盏问“这些官差连一草一木都不许你们动?”那女孩说“嗯。县城里有很多树,都绿了枝丫。我们买不起米,这些枝丫能吃。官差将我们赶到米店前,不许乱走。有人折了枝丫,就是一顿棍棒。前几日有个大叔被打死了,官差将人拖走,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赵盏低眉沉思。赵荀问“你知道折了树枝会遭官差殴打,为什么还这么做?”女孩说“你们都是大善人,花银子给我们买米吃。我知道你们不会看着我被打死不管。”赵荀拍拍她的头顶。那女孩说“这里寻不到干草,您将这树枝拔出,我到死跟着你们。”赵荀不语。
6游和范成大对望一眼,范成大问“少爷,您看看怎么办?”赵盏问那女孩“米店外一共死了多少灾民?”那女孩说“我记不得了。从我到这,十几二十几个人。”赵盏眼看着几名官差进到了米店里。“他们多半是进去分银两了。将灾民困在这,不允许吃周围树皮嫩芽,不允许去别处乞讨,眼看着白花花的大米,倾其所有,卖儿卖女。但凡有点人性,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范成大说“刚刚灾民离开他们倒是没阻拦。想是得了银子,没必要再拦着灾民了。他们这么做不就是为了银子吗?”赵盏自从离开临安,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心情很差,对那女孩说“你不想去临安,就留在江西。朝廷很快就会救灾了,朝廷也很快会给江西一个交代。”那女孩道“老爷,我一个人,不管是到了临安还是留在江西,我还是一个人。没法活。”赵荀说“好好一个人,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就能活下去。”女该说“我爹娘都饿死了,我差点也饿死了。我本想饿死算了。吃了这两碗粥我又不想死了。可我怎么活下去呢。老爷给我的粮米,我活不了几天。我跟着老爷,给口吃的就能活。”如此的悲惨遭遇,她说起来无比平静。刘护卫忍不住说“少爷,您就留下她吧。”赵荀斥道“大胆!哪有你说话的份!”刘护卫知道多嘴,不敢说了。
赵盏的话变得温柔许多。“孩子,你今年多大了?”那女孩答“十六。”赵盏说“别骗我。多大了?”那女孩说“十四。”赵盏说“说实话,到底多大了。”那女孩低头思索。赵盏说“年纪还需要想吗?你是在想怎么说谎话骗我吗?”那女孩说“老爷,我不敢说实话。我要是说了实话,您或许不想要了。”赵盏说“带不带着你我还没决定。但你不能骗我,你要是骗我,我肯定不带着你。”那女孩说“我跟老爷说实话。我十岁了。”赵盏看着她脸上污泥遮掩着些许幼稚。而她的眼中,脸上更带了许多坚毅。当荆棘遍地,走过来的人都会无比坚强,和年纪无关。但对十岁的孩子来说,依然太残忍了。他问“谁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孩子,为什么不敢说自己的年纪?”那女孩说“这几天,有钱人来买丫鬟,不肯要我。老鸨子也不肯要我,他们都说我太小了,没有用处,还要浪费粮米。老爷,重活我现在做不了,你让我先做些能做的活计。每天让我吃一顿饭,等我长大了些。做丫鬟下人也好,将我卖了也好。不会让你赔了钱。”她怯生生的望着赵盏。她才十岁,年纪成了活下去最大的阻碍。她怕赵盏不肯要。“老爷,两天一顿饭也行,饿不死我就行。”赵盏鼻子一酸,旁人尽皆心疼。赵盏要开口答允,赵荀拦住了他。
赵荀说“少爷,不可。”赵盏与他走到一旁。“我难道连一个孩子都不能带吗?”赵荀说“少爷的安危是天大的事。一个孩子也不行。”赵盏说“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如何?你刚刚将她推倒了,你不觉得反应过度吗?”赵荀说“我负责保护少爷,不敢有丝毫疏虞。我之所以觉得惭愧,是因为那个距离我没必要将她推倒。若是她不声不响的接近到少爷周身三尺内,莫说将她推倒,哪怕更严重的后果,我也不会半分犹豫。”赵盏说“我再说一遍,她只是个孩子。”赵荀说“除非是襁褓中的婴孩。有手有脚,孩子足以杀人。十岁的孩子杀人,少爷未必听过,我亲眼见过。”赵盏无力反驳。十岁孩子杀人,自己没见过,倒是真的听过。有的人从生下来就是恶魔,和年纪没有关系。他看着战战兢兢站着的小女孩,狠不下心。“我要是决定了带着她呢?”赵荀说“如果少爷决定好了,我只能服从。我还是劝少爷慎重。她说的未必是假,我却不敢保证一定是真。”赵盏说“如果我铁了心走,我怕将来后悔。”赵荀说“要是少爷放不下,等事情办完了,我派人找她。调查好身世后,一样可以带回去。”赵盏说“要是找不到了呢?要是她真的死了呢?”赵荀问“少爷想好了?一定要带着她走?”赵盏说“想好了。”赵荀说“既然如此,我不多说了。她不能和少爷离得太近,就算和少爷离得近,身旁必须有护卫跟随。这是我的底线了,要是少爷仍不肯答允,您就免了我的官职。”赵盏说“这是个办法。那个姓刘的护卫叫做什么?”赵荀说“他叫刘钊。少爷的意思是让刘钊照看那个女孩?”赵盏说“你的意思呢?”赵荀说“可以。刘钊是这六个人里武功最好的,虽然呆头呆脑,心肠可不坏。让他照顾这女孩,倒也合适。”那女孩见他们商量好了走过来,心里砰砰乱跳。“老爷,针线活,做饭我都会,不会的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可快了。”赵盏问“孩子,你叫做什么?”那女孩说“我叫吕程。”赵盏点点头。“我记下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吕程大喜过望,要跪下磕头。赵荀将她扶住了。对掩盖不住笑意的刘钊说“这一路上,在回临安城之前,你负责照料她。”刘钊倒是有些意外,转而一想全明白了。忙说“属下领命。”他将外衣脱下为这小女孩披上,衣服拖着地。
两辆马车停在了县衙不远处的街角。赵盏对6游说“接下来您有的忙了。您刚刚执掌乌台,就跳进了水火。”6游说“我治国未必如至能,带兵远不如幼安,做学问又不如朱子。唯有报国之心,矢志不渝。今能执掌乌台,为国家剪除贪腐,清平官场,算是遂了平生愿。为此死亦不惧,岂会惧怕水火?”赵盏说“多谢您了。将整个大宋的命运生死交给您,我放心得下。”6游说“臣,我定不辱使命。”
马车前,吕程问刘钊“刘大哥,老爷他们在说什么?”刘钊说“大事。别瞎打听。”吕程应了,多一会儿问“刘大哥,咱们什么时候走?”刘钊说“要看老爷什么时候走。我们等着就是。”吕程走到马车的另一侧。刘钊说“你过来,别乱走。”吕程依言过来。“刘大哥,这离衙门太近,我怕。”刘钊问“七品县衙有什么怕?”吕程说“里面都是大官,我们平民百姓都仰着头看,怎能不怕呢?”刘钊淡淡笑笑,抱着吕程的腰将她放在马车上。取出个白面馒头给她吃,吕程咬着馒头,没心思多问了。
赵盏说“本来我打算让乌台的人直接进驻各路的提点刑狱司,负责官员的监察。各路原本的漕司,宪司,仓司,帅司都不再参与监察的事。现在来看,得更进一步了。”范成大问“少爷是想直接设衙?”赵盏说“没错。在各路增加一个司,就叫做监察司,主官叫监察使,品轶与提刑官相同,为正四品。监察司由乌台直接统辖,当地不许干涉。负责对本路所有官员的监察。同时搜集转运使,提举常平公事,提刑官和安抚使几位最高主官的贪腐罪状。如果现有贪腐的嫌疑,上报到乌台,由乌台派人入驻审查。余下所有官员,监察司皆有权直接审查。查明罪状,监察司按律惩处。”6游说“如此可以时刻对全国进行监察,遏制贪腐。”赵盏说“最重要的。各路四司主官皆对监察司有监督的责任。如果出现监察司的官员贪腐,罪加一等,从重惩处。”6游点点头。“理当这般。知法犯法,最是可恨。”赵盏对范成大说“我刚说的,劳烦范大人整理留存,待回京后上交到中书省。”范成大说“我记下了。”
吕程将余下的馒头塞进嘴里,跳下马车。赵盏走到她面前“吐出来。”吕程将嘴里的馒头吐在手上握住。赵盏说“交出来。”吕程只得摊开手。赵荀斥道“谁让你给她馒头吃?不知惹了祸事。”刘钊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不敢辩解,低头不语。赵盏说“给我拿一个馒头。”刘钊取出一个馒头。赵盏拿在手里看看,按了按。“不行,这馒头太实太硬。”问吕程“喝水了吗?”吕程摇摇头。赵盏说“将手里的碎馒头扔了。”吕程经历了那些事,怎么能舍得扔下能救命的粮食?她说“老爷,我明天都不吃饭了,你别让我扔了。”赵盏说“如此大灾,不该浪费粮食。你将手里的碎馒头放在路边,在旁多放一个馒头,说不定有灾民碰得到。”吕程说“放在路边,灾民没碰见,早让猫狗吃了。”说着就要往嘴里塞。赵荀握住她的手腕,吕程吃痛,手里的碎馒头掉在了地上。她不顾疼痛要去捡,赵荀抓着她不放手。刘钊说“少爷,您别火,都是我的错。”他弯腰将地上沾着泥土的碎馒头捡起来吃了。吕程不再挣扎,赵荀放开了她。刘钊说“小时候爷爷跟我说,粮食吃了不心疼,扔了才心疼。我已吃下了,没有浪费,你别哭闹了。”吕程按着手腕,蹲在地上啜泣。赵盏说“不是我舍不得一个馒头给你吃。你们俩不晓得后果严重。”范成大说“孩子,逃难这些天,你经常食不果腹,胃肠很差。忽然吃的多了,胃肠承受不住。这也是为什么给灾民喝粥,又不能喝的太多。尤其不能给难民分馒头。馒头吃下去,会涨肚,弄不好要了你的命。少爷是为了你好。”赵盏说“你喝了两碗粥不过一个时辰,再吃馒头。馒头遇水,涨的更快。”吕程听他们这么说,仿佛肚子已经开始胀了。颤抖的问“老爷,我,我怎么办啊?”刘钊也急了。“少爷,求您得办法救救她,都是我的错。”赵盏说“别怕,来得及。将吃下去的馒头吐出来就好了。”刘钊急忙带着吕程到路边呕吐。
赵盏说“这在灾后是个大问题。很多灾民熬过了饥饿,有了充足的粮食却撑死了。”范成大说“粮荒过去,粮食价格回落。算上朝廷放的救济粮,自然要大吃一顿。”赵盏说“这样。灾情过后,对灾民定量放粮食。购买粮食也需定量。过半个月后再彻底放开。并且及早下通告,跟百姓解释清楚,劝告百姓不可忽然吃的太多。”范成大说“明白了。”赵盏看了眼还在努力呕吐的吕程,又扫了眼县衙,眼神落在了出城的长街。“到了南昌府,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也如这婺源县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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