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婉正找旮旯時塞菸灰時,周正忽然遞給她一個剪開的塑料瓶子,說:「往這兒彈。」
「嫌棄你媽啊?」徐婉婉說。
周正不答,他沒叫過徐婉婉媽。
周正做的蔥油麵並不能說有多好吃,因為家裡就幾味調料,鹽、味精和醬油,堪堪可以滿足一頓菜的需要。
徐婉婉在吃飯時總要喝酒,從市打的散酒又烈又沖,她酒量差,往往半杯下肚就醉了。
烈酒燒灼著她的胃,從五臟六腑里往外噴火,她抬頭看著頭頂搖搖欲墜的白熾燈,忽然自言自語的說:「我他媽還有什麼臉活呢?跟條母狗似的,見著男的就搖屁。股,生怕他不知道我長了那玩意兒似的。」
周正聽了太多次徐婉婉說這種話。
他在學校里學過,「婉」這個字是形容女子的優雅和動人,徐婉婉名字里有兩個「婉」,可她說的話總是那麼粗鄙。
但他自己也沒幹淨到哪兒去,即使把自己和屋子裡里外外收拾的乾乾淨淨,也擺脫不了別人口中「爹是個殺人犯,媽是賣屁股的」前綴。
徐婉婉看見周正死氣沉沉的下三白眼,火氣忽然從她的胃湧出來,她大叫道:「你他媽天天用這個眼神看我幹啥!我天天被那群長舌婦戳脊梁骨,在家裡還得看你這張死人臉!我短你吃還是短你穿了!你還他媽嫌棄上我了!!??」
周正聽著她的喊叫,只一口一口將煮坨了的麵條往嘴裡送,機械的咀嚼著。徐婉婉的嘶喊讓他覺得耳膜疼痛,那聲音像是一個人被擀麵杖死死壓住,就像他做蔥油麵一樣,把人當麵團一樣擀,而後從嗓子中擠出的嘶吼。
徐婉婉繼續喊罵:「我要不是帶著你這麼個累贅,我早就找到好人家了,也不至於當活寡婦當這麼多年!我跟別人上床,掙幾個逼。子兒,還不是都為了你!!」
罵完,徐婉婉突然一拍餐桌,小小的四方桌禁不起這樣的摧殘,劇烈晃動,折了條腿,半鍋麵條就這樣撒在地上,洋洋灑灑漫了滿地。
周正的手被燙紅了一大片,他再也忍受不了了,衝著女人說:「我從來沒用過你的錢,就連今天買菜,都用的我爸給我的錢!沒有你我也活得下去!」
周正的父親在被抓走前給了他一筆錢,都是他自己攢的私房錢,要他自己留著花,別給徐婉婉。因為徐婉婉總愛買一些貴的玩意兒,往自己臉上塗。
徐婉婉被他吼的愣住了,很久之後她才囁嚅著嘴問:「沒有我你也活得下去?」
「是。」
「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嗎?」徐婉婉又問。
周正沒有立馬回答她,而是認真想了想。如果沒有徐婉婉,他可以一個人住兩間屋子,可以蓋厚厚的被子,可以不用被鄰居說自己的媽是賣屁。股的……如果沒有徐婉婉,他會過得更好,周正確信。
很久後,他回答:「是。」
徐婉婉卻忽然笑了,她笑起來很漂亮。周正完美遺傳了徐婉婉臉蛋上的優點,只有那顆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像徐婉婉,也不像他父親。
徐婉婉越笑越劇烈,整個人開始發抖,她發瘋一般地笑,笑的很悲傷。
周正打掃完殘局,她還立在窗前抽菸,時不時出聲笑。
沒人知道她獨自承受著多少苦痛,旁人只會看見他們想看見的,而這些大多是別人的不堪,沒有願意去欣賞別人的成功。在茶餘飯後談一嘴廉租房裡的妓。女,啐兩口唾沫,似乎能緩解他們一天的疲勞。
在睡前,他們還有一小段簡短的對話。
徐婉婉問了周正一句話:「家裡還有多少糧食?」
周正答:「小半袋面,沒了。」
第二天,嫖。客沒有來到家中,徐婉婉一反常態的站在小圓凳前和面做飯,這讓周正有些震驚。
在周正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的時候,徐婉婉就走了,上了另一個人的車。
從此之後,徐婉婉變成了鄰里街坊嘴裡「賣屁。股,後來拋棄孩子跟別人跑了的那個女人」。
周正的前綴,也填上了這句話,並沒有因為徐婉婉的離開而減少。
周正漠漠的看著車拐出舊廠街的長路,他不知道徐婉婉去了哪裡,可能是洋蔥心兒,也可能是另一個洋蔥。
他只是清晰的認識到:「今後,只剩下他自己了。」
徐婉婉走之前給他蒸了兩屜奇形怪狀的饅頭,很醜,但是能填肚子。
周正把饅頭吃完後家裡便不剩一點兒糧食了,煤也燒光了,他整個人包裹在被子中,死了和活著沒什麼兩樣。
正當他快要凍死時,有人把他從廉租房這個耗子洞掃了出來。
那人是雲川孤兒院的院長,叫陳釗。
於是,在徐婉婉離開舊廠街的半個月後,周正也坐上了別人的車,拐出了那條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街,去往洋蔥心兒。
第37章
周見唯刻意迴避著童年的記憶,在他的回憶中,孤兒院的一切都虛虛的蒙著一層水霧,像是保管不善的膠片,伴隨著逐幀的卡頓。
他便在這種渾噩中,度過了無數個相同的日夜。
關於陳釗這個人,周見唯已經記不得他的長相了。
但有些記憶還是可以抽絲剝繭,慢慢的從腦海中扯出。
周見唯隱約記得,陳釗的辦公室比他和徐婉婉住的兩間屋子加起來都大,一面巨大的書櫃占據了他身後的牆面,各種淘來的名畫被他端端正正的掛起來,雅俗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