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晨躺在床上,却一直睡不着。
她不明白沈侯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像刘欣晖的一样,就是来给她和程致远添堵的?还有他和吴倩倩是怎么回事?只是做戏,还是真的……在一起了?
颜晓晨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但白天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总是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颜晓晨听到关门的声音,知道程致远回来了。这间总统套房总共有四个卧室,在程致远的坚持下,颜晓晨睡的是主卧,程致远睡在另一间卧室。
过了一会儿,程致远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门,她装睡没有应答,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听到衣帽间里传来窸窸窣窣声,知道他是在拿衣服。为了不让父母怀疑,他的个人物品都放在主卧。
他取好衣服,关上了衣帽间的门,却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沙上。
黑暗中,他好像累了,一动不动地坐着,颜晓晨不敢动,却又实在摸不着头脑他想做什么,睁开眼睛悄悄观察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像是个塑像一般,凝固在那里。但是,这个连眉眼都没有的影子却让颜晓晨清晰地感觉到悲伤、渴望、压抑、痛苦的强烈情绪,是一个和白日的程致远截然不同的程致远。白天的他,笑意不断,体贴周到,让人如沐春风,自信从容得就好像什么都掌握在他手里,可此刻黑暗中的他,却显得那么无助悲伤,就好像他的身体变成了战场,同时在被希望和绝望两种最极端的情绪绞杀。
颜晓晨屏息静气,不敢出一声,她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程致远,他绝不会愿意让外人看到的程致远。虽然这一刻,她十分希望,自己能对他什么,就像很多次她在希望和绝望的战场上苦苦挣扎时,他给她的安慰和帮助一般,但她知道,现在的程致远只接受黑夜的陪伴。
颜晓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总觉得程致远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她,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是同一类人,都是身体内有一个战场的人。是不是这就是他愿意帮助她的原因?没有人会不怜悯自己。他的绝望是什么,希望又是什么?他给了她一条出路,谁能给他一条出路呢?
良久后,程致远轻轻地吁了口气,站了起来,他看着床上沉沉而睡的身影,喃喃:“晓晨,晚安!”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就好像他刚才在黑暗里坐了那么久,只是为了一声“晚安”。
等门彻底关拢后,颜晓晨低声:“晚安。”
颜晓晨睡醒时,已经快十二。
她看清楚时间的那一刻,郁闷地敲了自己头两下,迅起身。
程致远坐在吧台前,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看到颜晓晨像旋风般急匆匆地冲进厨房,笑起来,“你着急什么?”
颜晓晨听到他的声音,所有动作瞬间凝固,这么平静愉悦的声音,和昨夜的那个身影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她的身体静止了一瞬,才恢复如常,端着一杯水走出厨房,懊恼地:“已经十二了,我本来打算去送欣晖和魏彤,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你不用着急了,她们已经都走了。”
颜晓晨瘫坐在沙上,“你应该叫我的。”
“魏彤和刘欣晖不会计较这些,我送她们两个下的楼,考虑到我们俩的法律关系,我也算代表你了。”程致远热了杯牛奶,递给颜晓晨,“中饭想吃什么?”
“爸妈他们想吃什么?”
“所有人都走了,你妈妈也被我爸妈带走了,我爸妈要去普陀山烧香,你妈很有兴趣,他们就热情邀请你妈妈一块儿去了。”
程致远的爸爸睿智稳重,妈妈温和善良,把妈妈交给他们完全可以放心,而且程致远的妈妈是虔诚的佛教徒,颜妈妈很能听得进去她话。颜晓晨对虚无缥缈的佛祖不相信,也不质疑,但她不反对妈妈去了解和相信,从某个角度来,信仰像是心灵的药剂,如果佛祖能替代麻将和烟酒,她乐见其成。
颜晓晨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瞅着程致远呆。程致远被看得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笑问:“我好像没有扣错扣子,哪里有问题吗?”
“你,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我的?要不然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却对我这么好,不但对我好,还对我妈妈也好。如果不这么解释,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对我好?”
程致远笑笑,淡淡:“也许是我这辈子欠了你的。”
颜晓晨做了个鬼脸,好像在开玩笑,实际却话里有话地:“虽然我们的婚姻只是形式,但我也会尽力对你好,孝顺你的爸妈。如果……我只是如果,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或者麻烦,我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帮你。我能力有限,也许不能真帮到你什么,但至少可以听你话,陪你聊聊天的。”
程致远盯着颜晓晨,唇畔的笑意有僵,总是优雅完美的面具有了裂痕,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掩饰、破茧而出。颜晓晨有心虚,怕他察觉她昨晚偷窥他,忙干笑几声,嬉皮笑脸地:“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你早日碰到那个能让你心如鹿撞、乱了方寸的人,我会很开心地和你离婚……哈哈……我们不见得有个快乐的婚礼,却一定会有个快乐的离婚。”
程致远的面具恢复,他笑着:“不管你想什么,反正我很享受我们的婚礼,我很快乐。”
颜晓晨耸耸肩,不予置评。如果她没有看到昨夜的他,不见得能理解他的话,但现在,颜晓晨觉得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们都很善于自我欺骗。对有些人而言,生命是五彩缤纷的花园,一切的美好,犹如花园中长着花一般天经地义;可对他们而言,生命只是一个人在漆黑时光中的荒芜旅途,但他们必须告诉自己,坚持住,只要坚持,也许总有一段旅途,会看到星辰璀璨,也许在时光尽头,总会有个人等着他们。
程致远把菜单放到颜晓晨面前,“想吃什么?”
颜晓晨把菜单推回给他,“你吧,我没有忌口,什么都爱吃。”
程致远拿起电话,一边翻看菜单,一边好了他们的午餐。
放下电话,程致远:“我们有一周的婚假,想过去哪里玩吗?”
颜晓晨摇摇头,“没有,你呢?”
“我想去山里住几天,不过没什么娱乐,你也许会觉得无聊。”
颜晓晨:“带上一本唐诗作旅游攻略,只要体力好,山里一都不无聊!‘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些我都没问题,不过‘会当凌绝,一览众山’你就自己去吧,给我弄根鱼竿,我去‘垂竿弄清风’。”
程致远被逗得大笑,第一次知道唐诗原来是教人如何游玩的旅游攻略。颜晓晨唇角含笑,侃侃而谈,平时的老成稳重荡然无存,十分活泼俏皮:“古诗词里不光有教人玩的,还有琳琅满目的吃的、喝的呢!‘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山暖已无梅可折,江清独有蟹堪持’‘桃花流水鳜鱼肥’,真要照着这些吃吃喝喝玩玩下来,那就是驴友中的徐霞客,吃货中的苏东坡,随随便便混个微博大V,一个不心就青史留名了。”
程致远不禁想,如果颜晓晨的爸爸没有出事,她现在应该正在恣意挥霍着她的青春,而不是循规蹈矩、心谨慎地应付生活。
颜晓晨看程致远一直不吭声,笑:“我是不是太啰唆了?你想去山里住,就去吧!我没问题。”
程致远:“那就这么定了,乔羽在雁荡山有一套别墅,我们去住几天。”颜晓晨和程致远在山里住了五天后,返回上海。
这五天,他们过得很平淡宁静。
每天清晨,谁先起来谁就做一简单的早餐,等另一人起来,两个人一起吃完早餐,休息一会儿,背上行囊,就去爬山。
颜晓晨方向感不好,一出门就东西南北完全不分,程致远负责看地图、制定路线。两人沿着前人修好的石路径,不疾不徐地走,没有一定要到的地方,也没有一定要看的景,一切随心所欲,只领略眼前的一切。有时候,能碰到美景,乍然出现的溪流瀑布,不知名的山鸟,正是杜鹃花开的季节,经常能看到一大片杜鹃怒放在山崖;有时候,除了曲折的路,再无其他,但对城市人而言,只这山里的空气已经足够美好。
山里有不少装修精致的饭庄,程致远和颜晓晨也去吃过,但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自给自足。颜晓晨是穷人家的孩子,家务活做得很顺溜,江南的家常菜都会烧,虽然厨艺不那么出类拔萃,但架不住山里的食材好,笋是清晨刚挖的,蔬菜是乔羽家的亲戚种的,鱼更不用,是颜晓晨和程致远自己去钓的,只要烹饪手法不出错,随便放盐调味,已经很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