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世了。”
聂子航大为震惊,连忙问道:“林小姐什么时候去世的?钟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话音才落,他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急了,杨降的面色似乎十分怅然,她扭头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叹了口气:
“你替实秋问一句,也是常情……不过,我跟你说了以后,你切不可告诉他真相。”
聂子航心里略有两三分猜测,他还是头一回见杨降如此郑重其事:“我一定替您保守秘密。”
杨降感慨道:“这也不是需要保守的秘密……雨幕最开始的第一年,在文研所的林小妍由于从事西学研究,已经有征兆出现了。
五几年末的时候,实秋由于参加人才支援计划回到苏南,两人虽然相隔异地,但逢年过节常能见面,也时常互通信件。
实秋本预计六几年再回燕京,但彼时小妍已有所察觉,给实秋的信中谎称她出国留学,还请我为她书写了一份假的留学通知,想一同寄回苏南……”
杨降再三叹气:“起初我本不想为她写的,禁不住她连番恳求,也就应允下来。
后来67年的时候,果然事情如她所料,悲剧还是发生了,我亲眼看她在……”
杨先生此时目泛泪光,几近哽咽道:“我在外文所扫厕所,亲眼看她在傍晚的暴雨里挣扎着……挣扎着……就咽了气。”
鬓发微白的杨降摘下眼镜,胡乱抹了一把眼眶,而无意间窥见这段秘密的聂子航,除了倍觉心酸与悲剧,并不能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等过了一会儿,见杨先生趋近平静,他才肯问下一句:“所以……钟先生至今还不知道……”
杨降重新戴好眼镜,叹道:“我没有告诉他真相,那阵子之后,我没有收信写信的机会,直到恢复工作,我也尽量避免同他直接写信……
实秋一开始还会来信询问我小妍在国外的近况,那时我没办法,只能在信里说谎……但后来,实秋渐渐就不来信了。”
聂子航想到,暴雨第一年的时候,钟实秋也堕入了人生谷底,那时候他没有放弃希望,也是因为心里依然怀念着林小妍?
();() 当然,这是他的猜测。
“不来信了?”
“我猜,可能是我的信中出现了漏洞,实际上他已经猜到小妍逝世了,只是谁都没有明说。
这件事就好像一阵风沙,在所有知情人的心照不宣下吹走远去了。”
话至此处,聂子航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他最初也对钟实秋的行为抱有怀疑:
77年,钟先生重获清白身份,如果这件事的主角换成聂子航,他人生最急迫的事情一定是马不停蹄地买张火车票,去燕京旧居寻找林小妍。
但钟实秋没有,而是一味蜗居在职工大院的小房间里,不停地给林小妍写信。
按照杨先生的说法,钟实秋或许猜到了林小妍已然离世,那他为什么依然坚持不懈地不断写信?
是因为没人告诉他真相,所以即便猜测到了真实情况,也仍然选择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吗……
一边清醒着,一边迷醉着……聂子航忽觉脊背一凉,又大为感叹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确实不好和钟实秋明说。
击碎一个人赖以生存的精神幻境,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
公交车到了燕京师范大学的站点,聂子航在此与杨降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