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並不介意這些,但是暢談之後,荀彧感覺楊修這個人,大約更適合當一位名士,擺弄擺弄琴棋書畫、飲酒賦詩。不過,楊是極聰慧的人,有好幾次,都猜中了他心中所想。郭嘉也有類似的敏銳,但不會這般張揚。
當然,作為老太尉楊彪的嫡子,世代簪纓的貴公子,楊修不僅文采非凡,對時政的見解也相當獨到。
荀彧安排楊修擔任郎中,郎中是尚書的屬官,初任時稱郎中,滿一年之後稱尚書郎,滿三年稱侍郎。
把這位聰明過頭、慧極易傷的楊公子放在尚書台磨鍊一段時間,如果能讓他收斂幾分,也是不可多得的俊傑。戲志才有負俗之譏,郭嘉不拘禮法,杜畿簡傲少文,荀彧皆以智策舉之,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還要加上恃才放曠的楊修。
荀彧回府,一個堂兄攜酒來找他,不說有什麼事,一個勁地勸酒。荀彧原本就有些微醺,又飲下兩盞清酒,頭暈目眩,勉強維持著儀態。
茶霧瀰漫,燭火漸漸歪斜,小小的一團光暈搖搖晃晃,荀彧取來剪子要剪燈芯,手卻不聽使喚,連著兩下,都剪空了。
這位堂兄確認荀彧已醉,對他說:「以君當事,難道還不能推薦我擔任議郎嗎?"
荀彧雖然居中掌權,卻向來「不以私慾撓意」,本心如此,和是醉是醒無關。他忽地笑起來:「官者所以表才也,如果按照你說的那樣做,眾人其謂我何邪!」
送走來討要官職的堂兄,星光暗淡,荀彧提燈回了後院,光聽見怪異的貓叫,卻沒瞧見貓的影子。
透過高低參差、粉紅柔白的桃李花,只見一團黑影在爬動。荀彧用燈一照,是荀顗,這孩子手拈一片小魚乾,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對著一株矮樹學貓叫。
荀家子弟,小小年紀,就要跟著族中的長輩學習禮儀,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音。也只有三歲半的荀顗可以這般手腳並用,像四條腿的小獸一樣爬著玩耍,也不會被任何人管束。
荀彧:「顗兒,為何學貓叫?」
荀顗癟著小嘴:「阿翁,顗的玄貓、躲在樹上,不下來。」
和早慧的郭奕相比,說話奶聲奶氣的荀顗才更像三四歲的小孩子。
小玄貓是郭嘉撿來的,請左儉看過是一隻健康的貓,就給它洗了澡,送給荀顗餵養。
荀彧抬頭,才發現樹上確實有一隻貓,玄色的皮毛和夜幕融為一體,要不是離得近,很難從婆娑的枝葉間辨認出這個小東西。
郭嘉今天遭遇了東漢末年的「堵車」,許都城的街道不算狹窄,但再寬也架不住在人流高峰期被看熱鬧的人群堵死。
官吏散值(下班)的時候,街上的馬車本來就比較密集。
朱雀大街上,有紈絝子弟服用丹藥之後,突然發狂,一邊朝著落日奔跑,一邊撕扯衣裳。
當街裸奔,要是擱在靈帝在位時期的洛陽城,真算不得什麼鮮事,洛陽皇宮西苑還有可以君臣同樂的裸游館呢。
然而許都城位於潁川,大漢的禮儀教化之鄉,居然出現了邊跑邊脫的狂放士子,簡直相當於級娛樂八卦,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道路很快被堵塞,馬車無法繼續前行,大多數官員都表現出極好的素養,非常平靜地待在車裡,只派隨從去前邊查看情況。
郭嘉屬於被堵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看著一個白花花的大男人又跑又嚎,滿地打滾兒,風中凌亂。這和禰衡那種充滿行為藝術氣息的裸衣擊鼓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除了辣眼睛,還是辣眼睛。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許都尉的人才趕到現場,開始疏散人群。把那個當街裸奔的士子帶走。
不知哪來的玄貓,無聲無息地跳到郭嘉的馬車上,湖水綠的眼珠子,看起來甚是寧靜可愛。車夫想把貓趕下去,郭嘉淡淡一笑:「不必管它。」由著它愛來就來,想走便走。
這貓甚是黏人,膽子也很肥,爬到郭嘉的腿上睡覺,偶爾發出輕微的咕嚕聲。
天色已晚,荀彧今日有約,估計要很晚才回來。郭嘉給貓洗澡,被濺了一身水,只得先去沐浴更衣。
里里外外收拾乾淨,發現荀顗沒有乖乖地在堂屋裡和小貓培養感情,而是不見了。郭嘉順著迴廊去找,就看見一盞燈扔在花圃中,荀彧坐在台階上,有些手足無措地抱著一隻玄貓,這小貓使勁往他懷裡鑽。
荀顗在樹下拍手,鼓吹:「阿翁好厲害!」
荀彧幾乎不會這樣隨意地伸著長腿,席地而坐。
郭嘉湊近一些,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和衣香,文若這是……喝太多酒醉了?
對上荀彧濕漉漉的目光,郭嘉微微勾唇,先把貓抱了過來。
左手牽著荀彧,右手抱著荀顗,肩上蹲著一隻貓,郭嘉「滿負荷」回屋。把荀顗抱進暖閣,唱了一小曲兒哄這孩子睡覺,又叮囑值夜的侍女用心照料。
再去看荀彧,仍然目光迷離,不太清醒的樣子。
這時,小侍女剪秋送來醒酒湯,郭嘉坐在臥榻邊緣,舀起一勺,吹了吹,餵荀彧喝。
荀彧:「下去。」
郭嘉把碗放下,挑眉看著荀彧。什麼鬼,喝多了還要霸占臥榻,不許別人坐在上邊?
只見荀彧的魔爪伸向趴在郭嘉肩膀上的小貓,似乎想要推它,小貓喵嗚一聲,嚇跑了。荀彧雙手圈住郭嘉,很不開心地說:「奉孝剛才抱它,還抱顗兒,唯獨漏了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