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忙擺手,連道哪裡。
紫燕搡了她們幾個一把,「去,別渾說,跟著老太太身邊的都不見得有一貫錢。」
……
*
因聽說晴秋她們要打發柜上跑堂買東西,幾個小丫頭也要湊熱鬧同去,劉嬤嬤從排房那頭走來,見了鬧哄哄的她們,橫了一眼,交代只在小門裡,一里一外,不叫人拿住的。
晴秋應諾:「就說幾句話。」
順兒早聽煥春來說,興頭頭等在下人房小門外,還悄悄揩了兩把吃炸雞抹上的嘴邊油。
下人房的僕婦丫頭,因常常被打發去各處做活,甚至出府去地里秋收都有的,所以行動規矩總沒有內院那麼大,況且這處本就是連小廝一同管理的,常有差使往商號柜上走,兩邊都很熟。
早有眼尖的丫頭瞥見順兒,掩面嬉笑,那順兒亦垂手立在小門口,聽見女孩們笑聲,也忙招呼了一聲:
「小可這廂給姊妹們施禮,瓜田李下的,姊妹們就別邁步了,咱們這樣說話就好。」
煥春倚在大門裡,偏著頭問道:「順兒兄弟,你晴秋妹妹要支使你買東西,你可願勞動」
「願意的,願意的,我們做夥計的好處就是『跑不斷腿』,哪怕她是要買喀拉爾山的石頭,敕藍河的蝦米,橫是跑死我,也願意的!」順兒滿口應著。
他這樣伶俐乖覺,倒弄得晴秋都不好意思了,連連說不用。
煥春啐道:「別渾說,誰讓你買那些個!放心,跑不斷你的腿——噯,對了晴秋,你要買什麼」
晴秋忙道:「我要買一把算盤,還有買一本書,再買些筆墨紙硯……」
她還沒說完,大伙兒都笑了,紫燕拉扯著她笑道:「你,你是要考秀才還是怎的」
連那順兒也笑出聲來。
「不是,唉呀——」晴秋有些難為情,跺了跺腳,索性坦白道:「我現在的差使,得會打算盤,會識字寫字才行,我,我什麼都不會。」
眾人明悟,又有湊的,把煥春推到晴秋身邊,笑道:「現成的師傅在這裡,你還花那個勞什子錢作甚」
煥春臉色變了變,抿了抿唇,很快卻又換上一副笑模樣。
別人不懂,晴秋卻是明白的,自從煥春入了府,就並不以識文斷字為倨傲,好像也忘了這茬似的,每每劉嬤嬤有用到她此處才學時,都找由頭推脫。
晴秋忙擺手:「這哪裡能成,我倒是想,可咱們為奴做婢,哪有那個閒工夫你一筆我一畫的教學呢,況且我們倆離得也遠。」
「說的也是……」
那廂順兒卻是等不耐煩,忙出聲道:「那敢問晴秋妹妹,你買這些物什有講究沒有……預備多少錢使」
晴秋忙道:「勞煩順兒兄弟,我總有三四百餘錢,也曾盤算過的——這把算盤呢,價高點沒大礙,主要圖它一個結實耐用,不過不用買那些什麼貼金、玉珠兒那樣的假把式。至於文房嚒,我也不是為了寫成名家賣字換錢,一刀草紙,不拘什麼筆墨,能用就行!」
她咬咬牙,又添上一句:「主要是圖它便宜。」
說到這上頭,下人房的小丫頭們也都有體會,忙與順兒交待:「就是說呢,我們一個月才幾個錢,你可別拿應承老爺那一套花花哨敷衍我們晴秋呀!」
「我省得,」順兒笑道:「才幾樣東西,也難為這樣叮囑,全包我身上!唔,算盤嚒,雖說柜上有銅鎏金嵌的,楠木黃花梨的,但幾十個大子一把的鐵樺木算盤也是有的!這鐵樺咱們北境遍地都是,堅硬耐造,你就是撥拉十年也不崩珠兒呢!」
「要說文房,這也好辦,妹妹寫字也不是正經為考狀元,買那些個翹軒寶帚不值當的。咱們柜上有一種雞毛筆,產地鄴州,拿野雞頸羽做成,色彩輝煌艷麗,只是毫短鋒齊,只好寫細書,不好寫大字的,四個小鐵錢一支!還有一種羊毛筆,咱們連州城外遍地牛羊,這個便宜,不過卻是筆中最下乘了。」
「至於紙和墨,也不必什麼澄心堂紙,慣常印書的紙就能寫字,三十錢能買一百六十大張!墨也有松煙墨,硯台也有價廉的,合一百錢也盡夠了!」[注1]
聽他拉拉雜雜一通說,晴秋心裡可算有了底,當下笑道:「正好,那就托你買一把鐵樺木算盤,一支野雞毛筆,一刀印書大紙,一團松煙墨還有硯台。」
「包管在我身上,不過,妹妹不是還要買書嚒叫什麼名目,我一齊買了。」
提起這個,晴秋也有些踟躕:「我也沒主意呢,我只想買教識字的書——順兒,你們柜上賣書嚒哪本書是教人認字的」
順兒撓撓臉頰,於背人處通紅著臉:「這……妹妹還真問住我了,一則柜上沒有書賣,二則——我也不識字吶!」
嗐,說來說去,大家都是一樣的睜眼瞎。
正愁眉苦臉之際,煥春從旁道:「順兒,你就去外頭書局買一本《倉頡篇》,最好找往年付梓的舊版,那個還便宜些。」
「欸,好嘞,那就齊活啦!」順兒在門外一面拿手點著要買的物什,一面笑著應承。
……
回去的路上,晴秋紫燕煥春三人把臂而行。
紫燕笑道:「要我說,廢這麼老些錢,買那些筆墨幹什麼你是為了識字又不是為了賣字,寫成什麼樣誰還計較拿樹枝子蘸水不行嚒!」
晴秋笑道:「你別說,我還真蘸水寫了一陣子,可惜腦袋空空,本就記不得幾個字,一天下來更忘精光,不若有本書,描著寫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