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守拙收拾医药箱的手一顿,脑袋耷拉着,闷声闷气道:“他说得没错,我……”
“你是担心那些人会来铺子捣乱,还是因为铺子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们不在,你自责?”
纪守拙叹了口气,怎么说呢,莫愚说得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没用。”
这种挫败感好像是纪守拙与生俱来的。
“阿翔那句‘铺子以后得靠我’,我听很多人说过,我爸说过,阿翔邹叔说过,连来买饼的街坊都说过,生来就好像被赋予了担起纪家铺子的重任,我一直也想让我爸满意,但是我好像不能为铺子做任何事,我明明都是按照我爸的意思在努力。”
纪守拙很怀疑自己的价值,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接任铺子的能力,这铺子有他没他真的会有区别吗?
“守好铺子是我的愿望,更多的是我爸的愿望,他高兴我就高兴,铺子能好好的,我就高兴,其实我对我自己的要求也不高……”
莫愚注视着纪守拙的脸,问道:“那你呢?除了这些事情,还有别的事情让你高兴吗?”
“什么?”
“不因为东家,不因为铺子,你有你自己高兴的事情吗?”
纪守拙愣了一下,没人问过他,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从小到大只会想怎么让他爸高兴,可他脑子笨,学什么都很慢,他爸从来没有夸过他一句,他有时候会想,要不是家里需要有人继承铺子,他爸都不会想要多他这个儿子。
他和他爸一样,一辈子都会围着这间铺子转,为它欢喜,为它愁。
“拙哥,会有的。”莫愚按住纪守拙的手,肢体触碰的瞬间,他跟纪守拙交换了体温,“铺子当然重要,你自己的感受也很重要,铺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纪守拙的压抑来自于他爸,来自于铺子,他可能摆脱不了这份责任,甚至因为这份责任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莫愚重重地按了一下纪守拙的手背,“就算你暂时还想不到别的高兴的事情,我不是说了嘛,以后我陪着你守铺子,你肯定能比东家做得更好的。”
“真的吗?”纪守拙终于肯抬头看莫愚一眼,从没有人说过他比他爸会做得更好,连他自己都不信。
莫愚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相信你。”
看着莫愚认真的眼睛,纪守拙莫名觉得松了口气,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认同他,认同他的价值,认同他的存在,他好像也不是爸爸心目中那样的一无是处。
下午,纪传宗从医院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除了女婿洪令,还有他的大女儿纪巧荷。
这么热的天,纪巧荷还身着女式西装,戴着眼镜,眉眼跟纪守拙长得很像,只是眼神里多里一丝锐利,看着像是个干练的白领。
见到莫愚时也只是点点头,对店里新来的伙计也并没有过热情,从包里拿出了纪传宗的体检报告,非常公式化地跟纪守拙传达了医生的意思。
什么指数偏高,什么指数过低,纪守拙听得云里雾里的,最后纪巧荷总结了一句,“爸的身体很差了,医生建议他多休息。”
纪传宗早就过了该退休的年纪,只不过小儿子还不能独当一面,家里还得靠着他这个老父亲。
“以后店里的事情就别让爸操心了。”纪巧荷语气冷冰冰的,像是在跟纪守拙下达命令一般。
没等纪守拙说话,他爸先摇头反对,老爷子一辈子当家做主惯了,就算是身体再怎么不好,语气还是不容旁人质疑的。
“你弟弟他怎么行,他都还是个小孩。”
“爸,您现在应该关心一下您自己的身体,医生建议您住院,守拙都已经二十几岁了,你还把他当小孩,你要不在了,他还能当一辈子小孩?”
这话说得诛心,连纪传宗都沉默了,纪巧荷又道:“家里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只是建议,您应该放手让他试试。”
纪巧荷觉得闷,解开西装外套后,连通公文包一块儿递给了洪令。
洪令下意识看向了莫愚,见莫愚并没有看他,才默不作声地接过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隔壁。
等姐姐和姐夫离开后,纪传宗站到他爸旁边,“爸,您按照医生的意思住院吧,铺子里的事情有我呢,还有翔哥跟邹叔、阿愚帮我,实在是拿不准的事情,我还能问您,我肯定不会砸了我们纪家招牌的。”
纪传宗看了纪守拙一阵,耳边又回荡起巧荷的话,铺子总要交到守拙手上,自己现在还在,还能提点提点他,真要有一天突然撒手人寰,那个时候才是真没有人能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