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的时候,方绍德醒来,一摸正躺在床上,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对梦中红衣老者讲的话也毫不在意。天亮起床后,就喊来邻里数人由儿子和自己领着,穿过祖坟山,照样到蛇形岭造坟。
将那马鞍状的土墩子挖到四米深时,一个邻人突然收起镢头,向站在旁边观看并时而指点的方绍德把手一招,然后蹲下来指着一个硕大的土窟窿说,方爹爹,你看里面有一窝红蛇。
方高仲也看见了,那红蛇一大堆,像在睡觉,很安静,即使动,动的幅度也不大。他惊诧不已,停下手里铲土的铁锨,一脸茫然地问父亲,这儿的风水是不是真好你看准吗
方绍德知道儿子是因为看见从土里挖出了异类,有些害怕和怀疑,便自负地回答,我看了一辈子风水,会看不准吗至于一窝红蛇,也不必害怕,用火烧死它们。
刚说完这话,心中跳出一个闪念,不是梦见一个红衣老者劝我暂缓几天造坟吗但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固执地叫,造坟既然动工了,就不能停下,停下会不吉利。
这让方绍德埋怨那一窝红蛇不该蜷曲在他造坟的地方,他用拐杖敲打着翻在脚边的一堆新土,激动地说,快架起柴火把一窝红蛇烧死。
这时,三四个帮工暂停掘土的活儿,分别跑到林子里各捡一捆枯枝缚成的干柴,堆在土窟窿上面,约有半人高。
点火。方绍德对儿子下口令,一会儿,柴火哔哔剥剥地烧起来。过了大半个时辰,柴火熄灭成为一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蛇肉的香味。
方高仲拿起一把锹,从灰烬中几扒几扒,就扒出多条已烧成炭黑的蛇,大都成蜷曲状或成条状、弧形,这许是它们被烧死之前挣扎过的痕迹。方绍德见此对儿子说,蛇肉可吃。
方高仲就把一条烧得熟透了的蛇拨到脚边,踩住一端,用锹斩断它的头,再从它的脖颈处剐下外层炭黑的皮,一截杏黄的蛇肉就裸露出来了,随着飘出一股更浓的肉香味。
方高仲没有自己吃,而是拿起蛇的末端——那剩有一点蛇皮的部位,将蛇肉送到方绍德面前说,爸爸,你吃吧!方绍德说,我属蛇的,一向不吃蛇肉。
方高仲本想把这蛇肉送给一位帮工先尝,以示客气。可是几个帮工早就围过去,争先恐后地从灰烬中扒出烧熟的蛇肉分享,这样方高仲也就将蛇肉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蛇肉的方高仲,无意间咬了一下舌头,这可咬得不轻,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立即止住咀嚼,并且埋头把满口未咽下的蛇肉吐出来,那地上的秽物还浸着带有涎水的血液——一泡红。
他麻利用脚拱土把它掩住,不让人看见。可他嘴里又生出异物,吐出来,还是带红,他再次重复用脚拱土掩埋的动作。他已感觉咬伤了舌头,暗自后悔不该嘴馋。
再看另外几个帮工,还在享用那褪开一层焦煳蛇皮的蛇肉,一个个吃得口齿生津,喜滋滋的。有的还出感慨,唉,这蛇肉真香。
望着吃蛇肉平安无事的几个帮工,方高仲自认倒霉。他走到正在一旁用镢头扒开灰烬的父亲面前,张开嘴伸出舌头,用手一指。方绍德停下活儿,仔细瞅,然后心痛地说,高仲,你的舌尖怎么破损出血了
方高仲缩回舌头,下意识地松弛自己,低声说,刚才吃蛇肉咬了的。方绍德说,你就不吃了。方高仲苦着脸反问,我还会吃吗舌尖灼痛,就像火烧一样。
当下,方绍德叫儿子下山去看医生,他也并不在意。这天晚上,入睡的方绍德忽然梦见那个红衣老者泪流满面地走到面前哭诉,好哇,你烧死了我8oo个子孙,灭了我的蛇族,我也要灭你的家族。
方绍德骇然,正要问我造坟烧死的红蛇,难道就是你的子孙话未出口,红衣老者就气怒地闪了。
方绍德想再去一趟那造坟的马鞍山,可是才起步,一脚踩到一处土坎的边沿摔了下去,这一下摔醒了,正躺在床上,出一身冷汗。
他拉醒身边的老伴,把刚才做一个怪梦的情况讲出来。老伴说,那你就到马鞍山造坟的地方给那些烧死的红蛇烧香忏悔吧!
方绍德叹一口气说,不知起不起作用。他忽然联想到儿子吃蛇肉咬了舌头,难道是报应方绍德沉吟一阵说,儿子正在医院治舌头,如果治不好,我就给那些红蛇的亡灵焚香拜忏;如果儿子的舌头治好了,就算了。做梦的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信可不信。
几天后,方绍德见儿子从医院里出来,没有最开始的痛苦病状,便问他吃蛇肉咬伤的舌头治好吗方高仲说,基本治好了,再也不痛了。方高仲还伸出一叶粉红的舌头给父亲看。方绍德说,没事就好!
这一年,方高仲在庠序就读,继而参加乡试考中秀才;过后几年,前往京城殿试,放榜时,中得探花。正住在驿馆的方高仲被人叫出来,换上官服,扶上官轿,由官家轿夫抬着,一路上敲锣打鼓鸣放鞭炮欢天喜地的直奔方高仲的家乡。
方绍德虽然白髯飘飘,却还健在,早年他就是一个秀才,后来参加殿试,却屡试不中。再后来,就消除了奔仕途的念头,拜师江湖方士,学会了面相看风水。但在潜意识里,他仍不乏学而优则仕的企图,现在他的儿子方高仲实现了他为之作了许多努力依然未竟的愿望。
此刻,一向拄着拐杖的方绍德,把拐杖举得老高,就像为他的儿子喜中探花而振臂高呼,纵情喝彩。
邻人私下讲,莫非是方爹爹造坟所占的好风水得到应验不成也有人反对说,方爹爹还没有死呢,怎么所造的坟就有了福泽后人的应验谁都问不出令人满意的结果,谁的解释都不能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