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庭芳没有选择直接去省城,是因为她对于省城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不可能带小吃车去省城,而且她也听说省城那边对摆摊管得很严,她初来乍到,是不是能找到地方,能不能卖得出去,都不好说。
关键是庭芳去是为了找人,她必须有空闲时间,所以难以去全职打工。她必须找一份工作,既能养活自己,支撑她在省城长期生活,又能方便接近那三个人。
为此庭芳去了人才市场,找了中介,想看看没有学历的中年妇女能找什么工作,中介给她的选择是做卫生,护工,育婴,家政……总之都是照顾人的。
庭芳从来没干过,中介建议她去考个育婴师证,现在正时兴,还能学点东西。于是从来没正式上过学的庭芳开始摸索着报名,上课,考试,学习婴儿的保健护理,了解婴儿生长周期里的各种变化以及心理,学习法律和一些操作技能。
她居然在其中获得了快乐,每天都认真看书,遇见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她反思自己作为母亲的不足,也反思自己人生的纰漏。
如果真能重活一回,庭芳一定选择不同的路。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庭芳反而更明确了一点,只要把孩子生出来,就要负责到底,哪怕是孩子已经死了,也得让她死得瞑目。
庭芳顺利完成了理论和实操的结业,中介给她派了一家,孩子已经一岁多了,父母工作都忙,有时候夜里才回家,虽然有老人帮带,但家长还是不放心。这个活儿比照顾新生儿容易一些,不过工资却还是高得令庭芳愣了愣。
也可以理解,这个年代,在小县城里还肯找人帮忙带孩子的,肯定是家底殷实。庭芳听中介说省城这种活儿更多,好找得很。
只是工作并没有庭芳想象那么容易,她很努力地做事,孩子的奶奶却仍然看她不顺眼,做了一个月还是结钱劝退了。庭芳有点受打击,其他同样做这行的人却安慰她这是再寻常不过了,工作都是双向选择。
庭芳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打过工,她现在就和初进入社会没有两样,她强压下急躁,和自己说要慢慢来。那个凶手还很年轻,他很可能再犯案,她还不算老,她还有时间。
第二个雇主对她还是满意的,她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幼儿园,休息日就陪孩子玩,雇主没挑过什么错,孩子也很乖巧。后来雇主问她能不能做饭,可以给她加钱,于是庭芳答应下来,每天多做一份晚饭,孩子单做。
庭芳在那家做了很久,中间她也跟着在人才市场认识的朋友去做过一过性的打扫卫生的活儿,积攒了非常多的经验。只是日子久了,她难免对那家人,尤其是孩子,产生感情,这种感情让她害怕,她怕有一天无论是她要走,还是雇主让她走,都会难以适应。所以差不多一整年的时候,庭芳决定要提离职。
她还没找到机会开口,突然从人才市场的熟人那里听到聊闲话,说一个亲戚的孩子自杀了。
听到“自杀”这个词,庭芳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在正常的生活里过了太长时间,即便是没有忘,却还是有一种突然被拉回现实的恶寒。
她故作无意地搭话:“多大的孩子啊?”
“十七八吧。高中毕业。”家政阿姨说,“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脆弱啊,总是要死要活的。”
另一个人说:“也不能这么说吧,现在人的压力比以前大啊。”
“小孩有什么压力啊!压力还不是在赚钱的父母身上!”
“他家是二婚家庭,死的那个孩子是男方带的孩子,后来他们又生了个小的,大的估计是觉得受冷落了。”
他们聊得欢,庭芳好不容易才能插进话:“那孩子是怎么死的啊?”
“听说是开煤气,放假自己在家里,父母出去旅游了。”
庭芳背对着其他人,紧紧闭了闭眼睛,想起当年看见周在尸体的样子,那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所有人都说她是自愿的,她就真的是自愿的吗?
这个自杀事件究竟是不是新的案件,庭芳不清楚。这件事施逸没有告诉过她,她得自己去查查。
好在阿姨们本来就爱聊八卦,那个家政阿姨也要去参加葬礼,庭芳在其中垫上几句,就把大概消息问出来了。
第二天她就和雇主提了辞职,雇主很舍不得她,但也没有勉强,让她干满当下这个月再走。庭芳只能答应,但她等不了,于是趁着唯一休息日,去找那个地方,离很远就看见了葬礼流水席铺了一条街。
她看见了男孩的遗像,好像是公式照,非常刻板,一丝笑容都没有。一般来说不会拿这种照片当遗像的,或许这个孩子从小就不爱拍照。
周在也很不爱拍照,她家也没有相机,所以周在小时候没有留下几张照片。长大的过程里开始流行拍写真集,庭芳问过周在好几次,她不愿意去拍。
究竟是内向,还是不喜欢自己,至今庭芳也想不明白。
葬礼很乱,庭芳站在不远处也不会被人觉,她的呆滞是被哭声惊醒的,然而并不是真的亲属在哭,而是请的专业哭丧的人,哭得非常卖力。
孩子的爸妈正在桌子前忙碌应酬,脸上看不出什么伤悲,在他们脚下还跟着一个小男孩,看着也就三四岁。
就在这时庭芳隐约看见了她认识的那个家政阿姨,她怕被认出来,赶紧转身跑掉。
等到身后的声音渐渐淡了,庭芳才放慢脚步,她在想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和施逸说一下。可是说了能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她也错过了可以拯救的机会。
因为心不在焉,庭芳拐错了路口,离她搭公交的站更远了。她也没有掉头,而是干脆继续往前走,到下一站再坐。是在这个时候庭芳感觉到一丝奇怪,好像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
她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有人在走,但似乎没人注意她,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青天白日的,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之后的几天庭芳在雇主家进出,晚上回自己家,总有同样的感觉,那种有人跟在后面注视着自己,随着她的身体左右晃动而晃动。
可是每次庭芳扭头,也看不见什么。
就这样庭芳上完最后一天班,雇主还给她多结了二百块钱。她提的唯一的要求是想让雇主帮她写封表扬信,交给中介,这样她以后找活儿也容易些。雇主答应了。
临走时孩子拉着她的手问她还会不会回来看自己,庭芳只能说会。可她心里很清楚,不可能了。
庭芳的计划是再去学学家政,精进一下自己的厨艺,在中介处再谋两次职,考个更高级别的证书。之后让中介给她出个推荐信,这样她就好去省城谋生。
从雇主家出来,庭芳难免有些伤感,走到家门口时夜已经深了,她在离家不远的夜摊买了碗小云吞,准备带回家吃。从前周在在的时候,最爱吃这家的小云吞,要老板加很多紫菜。后来老板知道她家出的事,每次她来买都会给她多下几个。
“是下班回来吗?”老板边下云吞边说。
“是。”
“挺好的,有事忙挺好的。”
庭芳知道,看着她规律的生活,其他人都以为她缓过来了。她没说什么,把云吞挂在车把上,继续往家骑。
骑到楼群附近时庭芳觉得周围暗下来,她抬头看看,一条街的路灯都灭了,可能供电出了问题。她也没当回事,接着往楼群里拐。
就在她置身几乎漆黑一片的楼群里时,那种被人跟着的感觉又出现了,并且这次有了清晰地靠近的声音。庭芳没有减,也没有回头,反而加快度往自己楼门骑。
背后的声响渐渐远了,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普通路人。
到了楼门口,庭芳扛着自行车上楼,自行车如果放在楼下分分钟就会丢掉。所以即便是四楼,庭芳也每天扛上去,放进屋里。
就在她扛到二楼到三楼的转角时,余光感觉到有个人从上面下来,她下意识往墙边贴了贴,还不等抬眼看清是谁,头顶一片阴影飞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