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逸打算告辞的时候,奶奶突然拦住他,颤颤巍巍地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旧的电话簿。奶奶从后面往前翻,撕下了几张纸,递给了他。
“娃刚走的那几年,我身体还撑得住,总去中心公园那里举个牌子,问有没有看见的人。”施逸明白奶奶说的是寻找目击者,一个老人家能想到这样做,很不容易了,“有用的人是没找到的,倒是遇见个几个家长,说他们的孩子也是自杀的。一来二去,我们一群人就熟了,总在一块说话。这两年联系逐渐少了,也是有人不在了,有人还有其他的孩子,不许我们再联系……我现在没什么精力了,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就把这些都给你了,随你怎么用吧。”
从奶奶家走出来,施逸心中的震动久久无法停止。他既感动于老人的爱与努力,又真实地为此伤心。原来除了庭芳之外,还有人被困在原地,不得解脱。
与此同时施逸又感到振奋,因为此刻他手里的东西是庭芳之前从未获得过的,倘若真的有意义,那么笔记的内容,甚至是最后的结局,都有希望改写。
奶奶记录的东西远比施逸想象得要多,晚上他没回医院,而是自己在家里做了整理,那里面居然足有八个孩子自杀的家长。
施逸筛选了一下,把死者年纪大的先挑出来,只留下年龄相仿的,筛着筛着,他现有一个人的死法是割腕,年龄时间都和警察对他提起过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相似。警察当时没和他提名姓,因为不是自己负责的案子,但施逸越看越觉得可能是一个人。
那个男生叫吉云。奶奶的记录里他有个姐姐,一直想不通,所以总和奶奶联系。但此时施逸尝试去联系吉云的姐姐,却现电话已经不存在了。奶奶那里没记下地址,施逸如果要找,大概就得通过别的途径。
不过比起去接触活着的家属,救下已死的人或许更重要。
如果这几起案子真的有关联,按时间推算,在林莹“失踪”后,凶手非但没有暂时收手,反而加快了度。三个月后是吉云,再过两个月就是林莹。而且还不知道这期间有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受害者。
在庭芳原先的笔记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这次如果要通信,会完全是新加的一次,施逸完全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他必须做两手准备。
这样想着施逸先给那个愿意帮他的警察打了一通电话,拜托对方帮忙查一下现在吉云的姐姐还在不在当地,有没有新的联系方式。警察在听到他说“吉云”这个名字时明显有些震惊,这也就证明了施逸的猜测。但他没有多说,警察也没有多问。
施逸决定等到警察的回话后,看看能不能见到吉云的姐姐,之后就先回省城上班,然后再给庭芳说计划。如果命运给他机会,时间总能赶得上,如果不行也没有办法。
警察想查个本地人的消息很容易,第二天一早施逸就接到电话,只可惜不是好消息。警察告诉他,吉云的姐姐两年前出交通事故去世了。现在吉云家只有些远房亲戚,没有关系近的家人了。
放下电话,施逸闭起眼睛沉沉叹了口气。原来不是放弃了,是等不及了。
有些人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天,都想要个真相。而他却选择抛在脑后,不去想,不去提,美其名曰接受现实。
其实他和他那个爹,没什么区别。施逸忍不住自嘲。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施逸也就没有在老家继续逗留的必要了,他准备给爸爸办出院,找个护工,安排好就回去工作。他还在医院走廊尽头跟护工聊天,护士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快点来病房,他爸爸的病情有变化。
施逸赶紧往病房跑,刚才他爸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吐了,嘴歪,说话完全听不清,不用检查医生就见怪不怪地说:“又堵了。”
“这才一个礼拜……”
“这病就这样,有的人隔三差五就堵。”
马上又拉去做检查,施逸在病床附近翻找,没找着烟和酒。他问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有没有见到他爸喝酒,结果临床的家属告诉他,昨天还闻见过酒味儿。
施逸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原想着他爸现在腿脚和语言问题还不大,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这次复后后遗症肯定更严重,简单的护工可能就不够用了。
为今之计施逸也只能再给领导打电话,再请一星期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去咨询一下疗养院或是适合长期住院的私立性质的医院。
这次犯病让施逸的爸爸说话变得含糊不清,走路身体也歪得厉害,他也自知理亏,嘟嘟囔囔,手舞足蹈,让施逸快回去工作,不用管他。施逸还真是懒得管他,可不管又不行,人生来自带枷锁,不是想挣脱就能挣脱的。
好在施逸习惯处理麻烦,他迅联系好了医院,办好了住院手续,找好了护工,虽说价格对他来说也不能说不是负担,但至少对他而言时间比钱更值钱。他想好了,只要爸爸稳定住,就转到那边去,那边也可以正常输液,只是可能应急能力差一些,但离公立医院也不远。
关键是那边人少,不是那么忙,伙食也好一些,护工也更容易盯他偷喝酒。当然,人要是自己上赶着死,谁也拦不住。施逸心狠起来,真就这样想。
既然暂时走不得,施逸还是开始想办法去查吉云的过去。虽说吉云的姐姐已经不在了,家里没有直系亲属,但过往还是有迹可循。施逸去探访了吉云的学校,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大概拼凑出了这个人的轮廓。
吉云是个小个子的男生,小时候育就有些迟缓,家里没当回事,等到青春期周围男生都开始窜个子,他开始连女生的身高都比不过,从那就陷入巨大的自卑。
不止是自卑,还有欺凌。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孩,混在青春期那些荷尔蒙旺盛的男生中,境遇可想而知。
学校的生活给吉云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甚至不敢和同性一起去厕所。可他却又加倍抗拒异性,他潜意识里认为女生一定会看不起她。
父母也并没有给他支持,因为所谓“男子汉大丈夫”的传统,他的父亲更希望儿子是自信张扬,有阳刚之气的,他看不上吉云唯唯诺诺的样子,总为此大雷霆。因此吉云也无法和家里人说起自己在学校的境遇。
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关怀吉云的,只有他的姐姐,很可悲的是吉云大概率将所有的悲愤与恨意,对异性的向往与隔绝,都泄在了姐姐身上。
他“自杀”后,只有姐姐为他奔走,也去学校,想找那些霸凌者讨个说法。只是这种事情,最终总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