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昭站在窗边,出神望着楼外的滂沱大雨。才过须臾,地上已汇起无数溪流,湍急而去。
他心下想着这一枝春距离梅影客栈也并不算远,约莫着茗城一行人的脚程,此刻该是早已到达安全之处,却仍有担忧。她如今再度失去法力,身上又是极其虚弱,若再被寒气侵入,定然要受不少罪。如此一想,他心头又是一紧,死死按耐着欲追出去的冲动。
“公子可是后悔了?”相较于屋外的繁杂响声,轻烟这间房内却是极静谧安逸。银烛轻轻推门而入,走到胤昭身后,同样看向楼外,已空无一人的街市。
胤昭未说话。他将目光拉长至远方,思忖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神庭正在屯兵。”
银烛的脸上却未有任何变化,仿佛早有所知:“但是他始终未进行下一步。”
“他在等——万相镜。”胤昭的神色有些严肃,又忽然疑惑,“他还不能完全使用那个法器。”
银烛走到窗边,放眼远眺:“开启万相镜,需要三样祭品——一个天神元神,一个邪魔之魂……”
银烛话音刚起,胤昭目瞪口呆。阳溪之所以一直未醒来,原因正是在此!而神庭不惜引茗城前往万相幻境,亦是为了将她元神中的那一魄取出。若他猜想没错,起初神庭应是打算将茗城彻底留在幻境之中,便以她的元神与那一魄共同成为祭品,却没想到阳溪先一步误打误撞陷入其中。
“如何才能救出被困元神?”
“毁掉万相镜。”银烛轻声道,“可是那同生咒……”
胤昭含笑凄恻,苍生与她的抉择,再一次出现。若不能毁了万相镜,阳溪会彻底消亡,神庭会以之控制整个活死人军队,危及于整个苕华、玉都两城数十万百姓甚至整个五界生灵的安危。若毁掉万相镜,那她将会与之共同灰飞烟灭:“第三样祭品是什么?”
银烛并未回答,而是从袖袋中取出一支簪。一支镶嵌着紫色蝴蝶与银色明珠的簪。
胤昭一眼便认出,那是蝴蝶仙随身之物。
“玉霄天宫中的蝴蝶仙,对公子一往情深。百年前我受蝴蝶仙的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她将此信物交付于我,并告诉我,有朝一日若遇公子,定要竭力助你走出困境。”银烛将簪放到胤昭手中:“公子到达苕华城的数日前,蝴蝶仙才到访过,并让我在此等候。”
……
豆大的雨珠垂落地面,连连拍打声如同击鼓不绝。
茗城独自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自回到梅影客栈以来,她已在雨中的观景台上站了近半个时辰,始终一言不,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白玉尘站在水廊中,也守了她近半个时辰,手中握着两把纸伞,只盼能早些走上前为她撑起。
她开始有些怨恨胤昭的若即若离。当她第四次焦急跺脚、欲上前安慰时,却被不知何时到来的红莲拦了下来。
“你还看不出么?”红莲冷声道,“她在麻醉自己。”
雨水越冷,越感受不到心中寒意。
“胤昭君正是如此无情之人。他从不会将任何女子放在心里。我昔日在他案前苦守三千年未果,如今他们二人相处不过区区数月,何来深情之说?若他真把茗城当作是那心尖上之人,当年又怎会舍得将她推上死亡之路……如今在凡间重逢,又因何还要伤她至此?”
“你又怎知……他不是有难言之隐,实则是为了保护她?”白玉尘宁可相信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
“难言之隐?”红莲嗤了一声,“你可真是天真——当年,正是胤昭君他自己向天帝承诺,必会取得这位上神信任,并要将其带回九重天彻底毁灭。”
白玉尘瞠目看她,手中纸伞落地,出震耳欲聋的跌落之声。
当年胤昭在案前向天帝所承诺的一切,红莲皆历历在目。
……
茗城站在雨中纹丝未动。任由冰冷的雨珠一颗一颗砸向她的每一寸肌肤,又在她的下颔、丝下垂成银丝。往日飘逸的裙衫,如今却死死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尤觉冰冷。
她想让这雨水彻底打湿全身,借着寒冷,令自己冷静下来,也想借着雨水,带走眼中所有泪水。
她冷得浑身抖,脸色铁青,唇色泛紫,双目空洞望着前方。他在幻境中所说的每个字,都抨击着她的心。她死拧裙摆,身体抖得越厉害。
当她迎着雨水露出凄楚时,终是阖眸而笑。这颗在一枝春被他狠狠丢掉的心,她已无法挽回,只能任由它压在角落里凄苦哀嚎、舔舐伤痛。须臾之后,胤昭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淡去,而那些在一枝春中所听到的见闻,却逐一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这位神秘的城主在城外建造了一座祈福塔。
被抓的壮丁无一归来。
城主已下令搜罗各种拥有奇能异技的美女。
种种迹象表明,神庭在建造一座控制万相镜的祭台,而这位他要寻找的女子,大抵便是他所需要的某种祭品,为的正是他那数万规模的不死军队。
看来这位刚复生不久的魔界之王,如今是异常着急,欲与天界展开一场殊死较量。
但是有一点尚未明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神庭一直按兵不动、煞费苦心地寻找,她又有何能耐能开启这尊魔界法器。
而自己的冥界之行,必定要赶在他寻到这位女子之前结束。
清眸微开,雨珠化成雾霭萦绕眉睫。她只觉头上雨滴砸落的冰冷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沙沙声响。
云时撑着伞,静静站在她身后,盯着她蜷缩战栗的身躯,任自己背后已然打湿,也未曾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