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青石板路上闲逛,路过一间学舍时停下,好奇地往里看看。
二十几个少年坐在静室内,正跟随台上的先生读诗学字。
许春惊识字,但写得不好,她的字若是摆在士族家学中,估计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她幼时学字,没有崔町书院里条件那么好,崔町有的是钱,凡是学子,都有纸笔可用;她学字就是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教她识字也不是什么名声响亮的清贵人家,是住在隔壁卖豆腐的邻居。邻居也认不得几个字,半对半不对地教,她稀里糊涂地学。
之后从军,得闻使君怜惜,在幽州学宫待了两年,才知道自己之前学的很多都不对,费尽心思纠正了一些,可惜写得还是不好。
字没写几个,军队开拔,她只好继续从军。
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离开学宫,重回行伍,崔町远远追上来,似乎很不开心。
他那时还是一个很好欺负的清贵小郎君,紧紧抿唇,问她为什么要走,她漫不经心说读书哪有打仗好玩,崔町就被她气走了。
他那个时候真得很容易生气。
哎,年少轻狂。
许春惊思绪翻飞,有些感慨。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手擦擦地,把小石子都擦到一边。
学舍里,先生讲诗的声音模糊地飘出来。他每讲一句诗,都会将诗中字词的意思、写法解释清楚。
许春惊凭着记忆,和自己破烂的理解力,在泥土上写下一行行诗。
没一会儿,学舍里安静下来,讲学的先生从舍内出来,注意到角落里蹲着的许春惊,被她吸引,走过来看看她写的东西,叹一口气,许春惊有点不服气。
“我写的有哪里不对吗?”许春惊问。
先生吹吹胡子,喉中刚滚出一个音节。
许春惊就听见他谦卑温顺的声音:“院长。”
许春惊抬头,崔町换了一身银白锦衣,长发由一根枯青色的荷叶笄挽起,他站在院门下,清正端雅,身姿挺拔。
许春惊晃了下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从军途中,听说一个同行的将军评价崔町,他说崔氏长公子出身、容貌、才学、品行都是上上等,言行举止很有风骨,是士族标杆、文人典范。她那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倒很贴切。
“不是不让你跟着我。”许春惊收回目光。
“将军恕罪,”崔
()町的手垂在袖中,轻轻摩梭衣料,默了一会儿,说,“……轻轻想你。”
许春惊哼笑一声。
崔町讪讪,让院中呆立的书院先生进去教书。
书舍里,又传来讲诗的声音。
盛夏的正午暑气正胜,院中栽了许多青竹,清风一过,竹叶沙沙。
“正好,你字写得好,你来看我写字,”许春惊招招手让他过来,“我写错了你说出来。”
崔町应是。
学舍中的先生讲的是一首很简单的小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模糊的声音沿着窗子飘出来。
昨夜刚刚下了一场雨,泥土松软,土壤缝隙间,零星冒出点点轻盈的绿色,树枝划开泥土,发出细细碎碎的微弱声响,许春惊低着头,安静写着。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瘦白而修长的指节叩上她的手,清清凉凉的,宛如春日刚刚消融的冰面下的湖水。
许春惊微微一愣,他的长发垂下来,一缕柔顺的黑发垂在她肩上,崔町身上有深冬盖满白雪的冷松的味道,她不喜欢士族郎君熏香的,但崔町身上的味道她就很喜欢,曾经在学宫,一度给她一种平静自然的感觉。
这么多年,他身上的香倒是从来没换过。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日光如水流到竹叶间,疏疏光影落于地上。
崔町的字从来都好看,许春惊低着头,看地上出现的一个个文字,奇怪,崔町写出这样的字竟然不费一点力气,字迹清雅漂亮,朴素自然,像是土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
“崔町。”许春惊喊他。
“将军。”他话语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