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此刻应该正被囚禁在精心布置的牢房里,由大把的人手监视着,不能外出一步怎么会出现在秋江,出现在这艘画舫上?”
随着他手的动作,一张精致人面轻轻落下。
“我应该如你计划的一样,安安分分地受制于人,在周大人演完这场戏后,被打成叛国的罪人。从此被追杀逃亡,死得轻贱,被载入史册,永不为人。”
那人似乎觉得这样的结局很有意思,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抬起脸来。
他的长相是一种极为张扬的明艳,穷尽天地万物,也再难找出一物能压过他颜色。而这其中,独有七分浓墨重彩地描摹了这一双眉眼,丽如春日海棠著雨,靡艳中又透着漫不经心的懒。
朝中大多数人,只见过他平日这一副样子,却未尝见过此时如秋江冷波的肃杀冰冷。只一眼,就足够世人忘却他惊世之容。
而记起,他是大秦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是提灯踏血色,悠然笑白骨的大秦疯子。
耳畔“噗通”一声,是范瞿双腿一软,跪坐了下去。
不止是他,那些方才落井下石、投奔李晟之人也面色苍白,瑟缩着想要往后退去。
楚晋目光冷淡,唇角却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一一问候过去:“别来无恙,诸位大人。”
“既然今日诸位都在,”他语气平常,“那就帮我做一个见证,我们好好清算一番。”
“假摄政王、燕陵亡民,还有刺客,几位的演技,当真是感情真挚、深刻动人。”
他轻顿,目光一转,凝向李晟,意有所指道:“……这出戏,是谁排的?”
此言一出,连风也微微停滞。众人皆是直冒冷汗,心道这下御史大夫怕是要栽了。
李晟回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摄政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言语全然没有被拆穿的惊慌,身形依然挺直,不见丝毫狼狈。
楚晋微眯了眯眼,目光忽然一凝,扫了一眼范瞿。后者仍是瘫坐在地,神色恍惚。见状,楚晋眉心忽然一跳,随即突然毫无预兆地抬手,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将刀刃一甩!
破风声在耳侧骤然停住,利器相撞的锐响灌入耳中,从身后刺来的锋利匕被他横起的刀面格挡住,纹丝不动。
这一变故于电光火石间乍现,几乎无人反应过来。众人再一眨眼,楚晋已经反手击飞了那把匕,将刀横在了那暴起之人的脖子上。
楚晋微微侧头,目光平淡,垂眸看去:“周大人,我跟你有仇么?这么想杀我?”
方才动手的正是重伤的周一平。
他似是已然绝望,不再徒劳伸手去堵那汩汩流出的血液,一双眼睛仿佛载了世间所有的怨毒,化作利刃,狠狠地刺向身旁的摄政王。
“摄政王,您真是明知故问啊,”他阴冷地笑了,从扭曲的脸皮下涌出大量鲜血,“在场的哪个人,跟你没有仇?”
楚晋也笑了:“你想把罪揽到自己身上?周大人,你表现出这么恨我的样子,是要袒护什么人?”
“袒护?楚晋,你觉得我会为了别人做到这种地步?很简单,就是我恨毒了你。”周一平脸上阴狠的笑意渐渐消失,“自始至终,就是我想杀你!”
“今天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雇人跟踪到客栈绑架你,是我扮成你的样子假装与燕陵勾结,是我找人扮成燕陵亡民!”
“你杀我挚友,将他暴尸荒野,任野狗啃食!让他死不瞑目!这报应,终有一天,也会落到你头上哈哈哈哈哈哈!”
他嗓眼里骤然爆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声声回响,字字泣血。
楚晋蹙起眉。
“周一平的挚友?是曾经的郎中令曾议?”
“想必是了。摄政王还是世子时,曾议似乎与他有过节,而且摄政王掌权时,他也极力反对,之后又牵扯到梁王,所以很快就因什么罪名被赐死了。”
人声混杂着风声灌入耳中,楚晋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曾、议。”
半晌,他牵起唇角,只是眸中无一丝笑意:“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