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说明,有些树的嘴比矿石还硬,明明问题已经明显到在他们两个面前无法掩饰,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某一天嘉木英从树变成人,达成统一战线的九尾和小凤凰拦下了他,一脸严肃的和他说要好好谈谈。
九尾气势汹汹:“为什么生病了不想办法治?”
小凤凰附和道:“不知道我们很担心吗?”
“这并不是病。”嘉木英看着他们担忧的眼神,“只是我的时间要到了。”
时间要到了的树,自然会开始凋零,走向枯朽。
从化形之后的第一天他就冥冥之中有所感应,现在的世界叫做[大荒],而他并不是一棵正常传承下来的树。
他早该寂灭在几千年前的天地灾劫中,只是因为未知的原因,有海量的功德涌向了他,将他从虚无里重新拉回人世间,又支撑着他在几千年中从一粒种子长成一棵树。
九尾在他的树根下安家的那一年,他隐隐触碰到了化形的契机,于是在来年的开春,他有了人形,名为“嘉木英”。
他之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直到他的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多,他才明白这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命运注定,他是玉川,也是嘉木英,他或许应该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虞荼”。
属于“虞荼”的记忆恢复的不多,但也足以让他隐隐明白他为什么会到这里,嘉木英的时间不像玉川一样有几百年,他只有依靠功德堆砌出来的、十多年的时光。
不知道是在遥远的过去待久了,万年之后的未来在呼唤着他的灵魂归去,还是命运长河里这一段空缺的时间已经被填满,于是不容许他再停留,嘉木英能感觉到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一次醒来都比前一次更加费力。
已经闭环的命运长河不允许他过多透露,他只能假借自己那所谓[洞悉万物]的天赋,和他们讲述一些规则允许的未来,他不知道面前这两只幼崽以后的结局,但那不好的直觉如同蛛丝缠绕心脏,一层层让人窒息。
他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教导着他们看开一些,不要对什么过分执着,要保护好自己,要小心提防坏人……离别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才发现还没有教的东西越来越多。
从那一天拦住他“质问”过后,九尾和小凤凰好像也感知到了什么,他们学习起来时不会再撒娇耍赖,好像一瞬就从幼崽长大了靠谱的小大人。
秋天到来时,玉川和他们居住的这座山上的其他树一样,他也进入了秋天,高大的茶树变回原形,树冠金黄一片,有种绚烂的美丽。
九尾和小凤凰蹲坐在金色的落叶堆里,等候着那棵他们熟悉的大茶树醒来。
在傍晚的时候,熟悉的、会温柔对着他们笑的嘉木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与他们相携着回家去,谁都没有提及即将到来的、名为离别的那片阴云。
夜晚的星星很亮,他们躺在屋顶上,九尾抱着尾巴,透过尾巴毛数星星,小凤凰因为与空白记忆里相似的不安,表现得有些焦躁,它在害怕分离。
在夜空下,在星光里,嘉木英轻声说:“不要害怕。”
模模糊糊的记忆又被揭起了一角面纱,他想起了万年之后的、最初的相遇。
“我的天赋告诉我,万年之后,我们还能再相见。”
小凤凰窝在它的颈侧,闷闷道:“真的吗?”
“真的。”他说,“只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些断续的记忆袭来,他的唇边露出一个微笑:“也许在很久之后的未来,你会先遇到一棵和我同源的小茶树。”
“和你同源的小茶树?”小凤凰愣愣地抬起脑袋,“他长什么样?”
“你遇到时就知道了。”嘉木英说,“不过记得以我的名义给他留一份遗产,不然等我醒来后,我和它都得露宿街头。”
“我才不会让你露宿街头呢!””小凤凰有点不高兴,它气鼓鼓道,“凭什么他一长大就能遇到你?我才不要理他!”
“那好吧。”嘉木英笑了笑,“都随你。”
旁边假寐的九尾骨碌碌滚过来,正好滚到嘉木英怀中,它小声问:“那很久很久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嘉木英说。
“那以后你要是再次见到我,一定要第一眼认出我来。”九尾说,“如果你认不出,我会很生气的。”
它想了想后,凶凶道:“我如果生气,你就永远永远都见不到我啦!”
秋日的第二天傍晚,金乌隐下地平线,落叶都黯淡得失去光泽,九尾与小凤凰没能等到那棵熟悉的大茶树醒来。
他伫立在晚霞的余晖中,像是一幅极漂亮的画,风一吹过,就有金色的叶子从树梢坠下。
他们在树下等了很久,等到更深露重,也没能看到熟悉的人。
“大茶树最近太累了,所以要睡得久一点。”九尾说,“对吧?”
“明天再来叫他起床。”小凤凰蹲坐在九尾的头顶上,“嘉木英偶尔也要睡懒觉的呀。”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了很多个早晨,等到种下的果树收获了几轮,等到地上的野草荣了又枯,青苔爬上不曾打理的石板,岁月朽坏木头的屋顶。
小凤凰长成了大凤凰,又得以顺利地化作人形,他的人形依然同几千年前那样雍容美丽,那些异兽异植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他比涅槃之前沉静了很多,随着他正式长为成年体,那些散落的碎片记忆就在他脑海中一点一滴复苏。
凤凰会在每一次涅槃后忘掉所有,重新再来,又会在成年后将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唤醒,生命走到最后时,所有的记忆会纷沓而至,提醒他究竟度过了多长的岁月,又经历了多少离别。